第八十九章羊群
圣玛利亚学院附属医院的饭好难吃。
我吐了吐舌头,并不是故意装可爱,而是这个酸奶酪有点喇舌头。
“这东西放了多久了?”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这是人吃的吗?”我拍案而起,“必须找玖说清楚。”
我去办公室找医生,令人纳闷的是我连医生的头发都没找到,她们去哪儿了?我不敢翻玖的东西,遗憾地回了病房。
杨扬了扬手里的手机:“你吃什么?”
“从哪儿来的?”我有些疑惑。
“偷的,快点点菜,不然待会儿外卖员要撞到医生了。”杨催促道。
原则上我们是不被允许吃饭的,或者说所有人类都不被允许吃饭,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已经无法消化食物,它们会堆积在我们的腹部,等待着做手术取出来。
一边吃外卖,我一边想:既然我们已经不需要食物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和古人类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了?那我们还算是人类吗?
“吃饭的时候不要想那些恶心的事情了!”杨敲了敲我的头。
“?可是我啥也没想啊!”
直到夜里,玖仍然没有回来,杨躺在床上看《异想体交配手册》,我看不见都能想象到,封面上的【魔女】灵巧地眨眨眼睛。
“这种恶俗的东西你怎么还在看啊?!”
在我震惊的目光下,杨扔下这本书,伸了个懒腰:“这不是我的书,走廊里捡的——除了看书,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走廊里捡的~”我阴阳怪气重复了一遍杨说的话,“我怎么捡不到?”
杨抬手把书扔到门外:“去捡。”
“去你妈!”我笑起来。
“哈哈,帮我捡回来,谢啦。”
我把地上的书扔回他身上,拍了拍手,目光突然落在走廊的远处。
那里有一个……人?长着长长的脖子,头颅垂到地面,黑色的轻纱盖住她的头颅,让她看起来像新婚的新娘,我看到她的头抬了抬,脸颊扭向右边,看着那面墙。
墙面龟裂,在世界的碎屑之中,流光溢彩倾泻,淹没了一切,我在粘稠的岁月中狂奔。
“拾伍?拾伍!”杨摇晃着我的肩膀,看到我醒来,他松了一口气,“果然不能让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的头痛得要命,走进病房坐回床上,天花板上出现了繁复的曼陀罗的花纹,杨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很显然他什么也没看到。
我也假装没看到。
“上回和你说的梦还没说完,”我说,“你还听不听?”
“听!”杨准备好了零食和水果,顺便给我开了一个石榴,然后坐在自己的病床上,俨然是一位合格的听众。
枯树、悬崖、高塔、乌鸦。
这是一个黑暗的夜晚,提着灯的旅人顶着暴雨敲响城堡的门,我踩着湿漉漉滑腻腻的地板,想象它原本的样子,它是在水中浸泡吗?还是遍布恶心的青苔?
我俯下身想要看地面,这时候有一个闪着金光的小东西飞起来,引着我去到了那个上着锁的房间,门上有古怪的花纹,有蛇盘在角落里,它们在打呼噜,发出和以往不同的、沉闷的声音。
我感到有些冷了,正要离开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壁炉里有温暖的火光,木头因为高温而炸裂,老妇人坐在墨绿色的单人沙发上,腿上盖着长长的毛毯,她戴着眼镜,正在织某种东西,她把周围的空气、火光和手边的线织在一起,变成一种闪亮亮的美丽图案,她推了推眼镜,抬起头瞥了一眼我,然后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老妇人对面有另一个沙发,我走过去,坐下,抬起头看繁星点缀在黑暗的房顶,它们顺着墙上毛绒绒的挂毯滑下来,堆在地上形成一座尖尖的小山,压住拖到地上的挂毯。
“唉。”老妇人叹息道。
“唉。”她再一次叹息。
“多么可悲,”她摇了摇头,伸手去拿另一捆毛线,毛线是暗红色的,就像流淌着干涸的血,“人们就像迷途的羔羊,跌跌撞撞,终日惶恐不安,无法探寻归途。”
可是谁会看管羊群呢?把他们指向正确的方向?
我们为了一个错误葬送一生,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为错误付出代价,可在错误发生之前没人告诉我们,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我们只能不断逃亡,奔走,寻找前路。
是时候来一个引路人了,告诉人们如何做出正确的决定,指引人们越过人世间的一切苦难,奔赴美好的彼岸。
“那无弦呢?”
“什么?”杨不解地问我。
我盯着杨的眼睛,好像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他有和他一样黑色的眼睛,我看不明白。
“他也是为了一个错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吗?”
“事实上,那时候还是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他们劝他别和我玩,他们警告他小心我,他们命令他离开我身边,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在你们看来最坏的路,和我成为搭档;他们劝他息事宁人,他们警告他忠于职守,他们命令他死亡,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走向相反的道路,去追寻一个不知真假的神明。”
“你瞧,这和我没关系,和任何其他人都没关系,也并不是信仰的问题。可见无论做出什么改变,劝诫也好,惩戒也罢,结局都是不变的——那我们为什么要渴望有这样一位神明呢?为什么渴望祂指引我们?人类这种生物从来都是不听劝的,根本就不会听从指引,只会在事后后悔。”
“可是我相信如果再一次把无弦放到那时,再一次把他放到那个环境里,他仍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也是——让我回到过去,我也仍然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决定,那么为了错误而后悔是毫无意义的,因为错的就是错的,永远无法改变,不管是在之前还是之后,我们都没办法改变任何东西,我们的学识和阅历决定了自己的人生,超出认知的东西不会让我们更好,不会改变我们的决定。”
“说到底,哪儿有什么好的选择坏的选择?哪儿有什么正确什么错误?谁又能保证永远把我们引向美好的彼岸?也许过了桥,对面等着的不是农夫而是恶狼也说不准。”
“到那时,再后悔都来不及了,恶狼扑向羊群,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我们无法反抗,就像古人类无法反抗异想体,羊群四散而逃,最终也会被吃干抹净,说不定连留在世界的最后痕迹也要被抹去。”
可她只是微微一笑,那时候我肯定没有给出这样的回答,但那时候我说出了什么呢?不记得了。
她捡起了滚落的毛线球放到腿上,长长的毯子垂在地上,火焰缓慢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