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送命题
有时候我感觉深层梦境治疗里的自己和我是不一样的，所以我用“她”来称呼我自己，事实上我们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个体，我没有她的记忆，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在某一个契机之下，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让其他人误以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对此，玖的评价是：“人永远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
我已经习惯了深层梦境治疗，好奇妙，把我的意识抽离出来，摆到一个神秘的地方，窥视曾经的自己，就像我现在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
她是怎么想的呢？梦境中的我自己？
踩着布满灰尘的楼梯，向上看，上面的结构错综复杂，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向下看，螺旋状的纯白楼梯在不断消失，被未知的存在碾碎。
她只得狂奔，逃亡，呼吸着夹杂着粉尘的空气，被墙壁上伸出的手扯住衣袖堵住口鼻，窒息，然后回到最初的那个地方，等待下一次死亡。
复活是一种惩罚吗？是一种折磨吗？
“并不是。”我写这句话的时候，杨给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我停下笔看着他。
“我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十几岁的时候——现在我都五百多岁了——我曾经策划过一次逃亡，就是带领圣玛利亚学院的学员们逃跑。”
“那时候的圣玛利亚学院其实有很多学员，除了十几个【人类驯养计划】的实验品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学员，被抓住之后我们都被命运队长捉回来了。”
“我一直坚信命运队长就是故意的，他就是等待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们犯错然后顺理成章对我们进行人体实验。”
“他剖开叁号的身体，研究她的身体构造，思考她究竟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试图掐死我，研究我的身体如何消失然后再出现，希望得到一个让其他人也重获新生的办法。”
“那他很坏了。”我说。
站在旁边的玖也点了点头：“幸运的是杨自带复活甲，让电台把他杀死之后他立刻复活到五角星大厦把这件事告诉了五角星。”
“那样五角星就会惩罚命运吗？”我表示疑惑，“说不定就是他命令命运那么做的。”
“但他一定会把学员救回来，以防我们集体叛变。如果我没办法复活，我猜想我们都会死在实验室里，那样真的很惨，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已经疯掉了——不说了，继续写你的故事吧，免得晚上做噩梦。”
死亡一次之后她看到了错位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白色的墙壁，身侧有一些色彩鲜艳的涂鸦，这些涂鸦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她有些恍惚。
“当时你看到了什么？”玖问我。
我看到自己站在楼梯间摇晃手中的烟花棒，点燃的烟花在空气中划动，离墙壁太近了，熏黑了带着涂鸦的墙面，我伸手去抹墙壁上的黑灰，手指画了一个圈，就像是某种传送门。
她也看到了，几乎是一瞬间，她伸出手触碰那些涂鸦，一只冰冷的手拉扯她的手腕，她眨了眨眼睛，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
猛地抽回手，她的眼角余光瞥见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那应该是小男孩，他没有头发，似乎是得了重病，手上抱着一只泰迪熊——小男孩缠着墙面撞过去，她的呼吸突然一滞，一种恐惧涌了出来，她看见了一扇门，就像父母家的门，青铜色的，有锈迹和很古老的那种门锁。
推开门，她看见一对双胞胎站在门口，他们咧开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光秃秃的头颅歪着，一条狰狞的伤疤横亘在苍白的头顶，仿佛刚做了开颅手术。
她被吓到了，慌不择路逃向某一个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一面桌子上面摆着电脑，一个柜子，一扇窗。
这时候，我的视角突然切到了门口，从凌乱的涂鸦中，一个巨大的身影钻出来，他的身体很健硕，肌肉上鼓起青色的血管，身上穿着围裙，围裙上有一个可爱的泰迪熊。
我猜他是一个屠夫，他和很多恐怖片里的屠夫一模一样，内心是天真甚至幼稚的，因为这份天真，所以他的残忍和暴力才那么让人感到恐惧。
她也发现了屠夫，贴在门板上，从门的缝隙偷看外面，屠夫从角落里捡起他的油锯，这是屠夫出现时一起带过来的，他用力拉了拉发动机，发动机发出嗡鸣并冒出黑色的烟雾。
双胞胎的头颅落在地上，脖子被油锯锯断了，光滑的脑袋滚了一圈，瘦削的脸颊显得眼睛非常大，这么大的一双眼睛瞪着她所在的那扇门，仿佛看到了门后的她。
落下来的头颅仍然在大笑，她看见它们没有舌头，口腔里空荡荡的，牙齿像鲨鱼牙，密密麻麻挤在上颚。
突然，她正对上了布满红血丝的一只眼睛，眼白泛黄，瞳孔变形，就像变了质的鸡蛋。
一门之隔，屠夫弯下腰看她，下一秒，油锯把门连同她的脑袋一起一分为二。
死掉了，顶着我的脸的家伙死掉了，尸体瘫软下来，屠夫切碎摇摇欲坠的门，跨过尸体，踩到了从尸体的脑袋里流出来的五颜六色的液体，那种液体像是油漆，我猜它也会发出像油漆一样刺鼻的味道。
时间转回去一点，她站在门后，脚底下是自己的尸体，她没有任何反应，我又看到了那个健壮的屠夫。
屠夫的油锯上沾着彩色的油漆，油漆缓缓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浅浅的水洼，屠夫踩碎水洼中自己的倒影，荡开一圈圈的波纹，仿佛水洼有多深似的。
怎么办？她看向整个房间。
桌子，电脑，柜子，窗户，然后就空无一物，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躲进柜子】
【藏进桌底】
【观察窗户】
【打开电脑】
四个选项在空气中浮动，她抬起头，眼睛直直看向我的位置，她似乎知道我在这儿，那我在她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于她而言，天空中宛如监视器般的东西是什么呢？
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等，她怎么还没有行动？”
“哦，你要自己选。”
“什么？那不就是我小时候玩的文字剧情游戏？”
时间来不及了，屠夫破门而入，锯链绕着平衡板旋转，身体被切开了，变成两半。
重新来一次。
【躲进柜子】
【藏进桌底】
【观察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