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潜规则
我梦到了一片海。
海水是墨绿色的,泡沫裹挟着泥沙从海底的活火山中喷发出来,最开始周围很亮,看起来是一片浅海,阳光将它照得波光粼粼的,连黑色的海带旁边的小鱼的鳞片都是银白色,亮晶晶的,我仰起头能看到天空上的破洞,从中探出一颗明亮的太阳。
下潜到一定程度,周围变得黑布隆冬之后,我才恍惚间意识到那也许不是太阳,因为在我移开视线的前一秒,它在朝我微笑。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我穿过倒塌的石柱,凑近看破旧的遗迹顶部的壁画时仍未找到答案。
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我曾经也到过这么一片海,我穿越风暴和火雨,队伍中的通灵者在低声祈祷,祷告声和水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耳旁的究竟是什么声音。
那时候我也是仰望天空,在世界的缺口处,灼热的大圆球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海水包裹住我的身体,我在下沉,明确地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液体争先恐后涌入我的口鼻,耳朵也浸没在液体中,听到了模糊不清的呼唤和嗡鸣。
强烈的窒息感惊醒了我,我左右看了看,发现杨并不在病房里,走廊里亮着灯,房门没关,尼古丁的气味从走廊飘进来。
“她会永远醒不过来吗?”
“不会的。只要是她从回忆中离开,就一定会很快醒过来。”
“那如果她没有离开呢?”
“那她大概会被困在轮回里,挣扎,奔逃,最后她还是会醒过来,只是会精神失常,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永远。”
外面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喂!”我大声喊道,“有没有人来为我松绑?绑在床上很难受啊!”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杨叼着烟走进来帮我松了绑。
“我的手腕痛得好像要断了,”我苦恼地揉了揉手腕,“下一次我们就不能弄一点柔软的材料吗?”
“我看看?”杨把我的手拿起来,又看了看束缚带,得出结论,“磨破了,就算给你用丝绸绑也一样会磨破。”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空气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杨把烟扔到床上,瞥了我一眼:“有什么想问的?”
“刚才在外面和你聊天的是玖吗?”我问。
“是。”杨回答。
“你们在念诗吗?我希望你回答你们在念诗,这样我就可以放下心来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拾伍?”
我泄了气,有些自暴自弃:“她和你说我有精神疾病吗?听那个描述像是臆想症。”杨没说话,我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事实上我也感觉自己有一些臆想症,但是在……在那之后,我有好好吃药了,所以其实我并没有精神疾病。”
“没病为什么还要吃药?”杨感到不解。
“吃了药就没病了啊,”我委屈道,“要不然我吃药干嘛?觉得生活太如意了吗?”
“是这么个道理,”杨点了点头,“她说你有躁郁症和臆想症,可能是缺乏安全感导致的,这种情况在圣玛利亚学院时还不明显,可能那时候你还有你的学弟学妹们陪你玩……要我提交申请带你出去逛逛吗?玖怀疑你是在医院里太害怕了所以才发病的。”
“我发病的时候干了什么?”我追问。
“唔?把头埋进洗手池试图淹死自己?”杨思考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数,“徒手砸碎了医院的防弹玻璃——你是人形导弹吗?这也太恐怖了——拿着玻璃碎片试图行凶,后来被我制止了,然后我和玖合力把你绑起来,第一次绑得太松了,你没过几分钟就挣脱开了,然后第二次绑严实之后你就又哭又闹。”
“我还哭了?”我非常震惊。
“何止啊,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谁谁谁,眼泪止都止不住——话说你没感觉到眼睛干涩吗?那还蛮神奇的。”
“你这么一说,”我揉了揉眼睛,“好像确实眼睛疼。”
“你哭了好几个小时,谁哄都没用。”
“你们还哄我了?!把我丢到旁边,哭累了自己就会停了。”
“可是小孩那么哭容易窒息死掉。”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已经一百多……唔?两百多了?”
“事实上呢,”杨摸了摸我的头,“按辈分来算你和我们同辈,是我们这一辈最小的小朋友了。”
“等等,也就是说其实我是无忧妈妈辈的人了?”
““就是这样。””杨点了点头。
我呈大字形躺倒在病床上:“这么一想我已经很老了。”
杨摇摇头:“冷知识,本市人的身体年龄会停留在他的全盛时期,而心理年龄往往会停留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对我来说,我的心理年龄一直停留在十五六岁。”
“什么?原来你不是故意扮可爱逗我们开心?”
“??”杨瞪大了眼睛,“果然来陪你住院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那我的心理年龄停留在了什么时候呢?这句话我没好意思问出口,躺在床上,看着干净的天花板,我陷入了思考。
最幸福的时候吗?
有些时刻会让人感觉到稀疏平常,这种时刻就很坏,因为我们常常会忽略它的重要性,等到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来,恍惚间就会发觉,哦,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第二天,玖给我来了一个全身检查。
最后,她得出结论:“可能是吓着了,给你开张假条,去外面玩几天。”
离开之前我问玖:“玖,你不觉得给病患看那么恐怖的东西会影响病患的身心健康吗?”
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们能不能使用一些健康温馨的梦境来进行治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