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机器里的游荡者
在门外就听到江州分行行长汤启中的声音：“老黄你什么意思，踢皮球呢这是？还好人家投行部配合，还算是给我汤某人面子！”
唐妍意识到自己好像捅了签子，轻轻地敲了敲门。
汤启中回过头，唐妍做出有些惊喜的样子，“汤行来了，”汤启中沉着脸，示意她进来坐。唐妍坐下，黄海川说：“唐妍，中筑的海外并购项目，有什么问题？”
唐妍看了一眼汤启中，垂下眼睛，说：“我们尽快。”
“尽快？”汤启中眼睛一瞪，又转向黄海川，“尽快是什么意思？这报上来都多久了？老黄你有所不知啊，这中筑国际，是中筑的海外投资平台，现在央企都要走出去，支持一带一路嘛，论大基建，谁能做过咱们，是吧，以后，中筑所有的海外项目就都由这中筑国际负责，这家人家的大项目不会断，你别看现在这就是个商业地产项目啊，以后，中筑还准备承建一条h国的铁路，那就直接通到咱这个项目，那里以后就是个交通枢纽tod啊，这项目的意义在这儿呢，中筑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你知道吗，现在这第一单，你说，我们该不该抢？”
黄海川还没张口，汤启中又说：“为这一单，光我自己，就被人从酒桌上抬下来多少回，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抢到了，却搁你这儿歇火了，又让组银团又让补材料，老黄，为什么不组团，还不是怕被抢啊，你还逼着我把到手的业务分出去啊？你这什么逻辑！”
黄海川伸出手：“老汤……”，汤启中打断：“组团嘛，分散风险嘛，谁不晓得，可你知道实际情况是怎样？不组团那是我们一厢情愿，实际是人家都在抢着批，到时候组了团你可能都进不去！哦，就凭着老掉牙的文件上那么一句话，就征求这个意见征求那个意见，怎么着，踢球踢得很顺腿是不是？”
黄海川又伸出手，又被打断：“现在人家投行部也回复了，我们材料也补了，您这儿还有什么问题，啊？尽快，这就是你们的尽快？老黄，分行上上下下加了一个月的班，争分夺秒地报到总行来，你们就是这个态度？”
唐妍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只见黄海川坐在办公桌后手扶茶杯，静默两秒，仿佛在等硝烟弥散。黄海川从眼镜后抬起眼睛，说：“汤行，您先消消气，这项目，我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在抓紧看，您也别动不动就扣帽子，超额不组团要报备那也是行内制度规定，我们总不能有章不循吧。”他又转向唐妍：“唐妍，你先说说，这项目什么情况？”
唐妍犹豫着，终于说：“黄总，我正要和您说这个事，我想，这个项目……我还是，不参与比较好吧。”汤启中好像没有听懂，“唐妍，你说什么？”
唐妍垂下眼睛：“我，我男朋友……他是中筑投资的财务总监，这个项目，我想，我也许应该回避。”
“你，你这……”汤启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唐妍，周逸君是中筑投资的财务总监没错，可他离这中筑国际还有好几层呢，再说，中筑是他自己家的吗，他也就是个职业经理人吧，面上这没问题的呀。”
唐妍说：“那我也是重要关系人。”
汤行笑道：“你这孩子，你是哪门子重要关系人，再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啊？结婚了吗？”
唐妍低下头，汤启中又看向黄海川：“不过黄总，这是你们的事，你们定，啊，安排哪个审批人，你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项目是华盛与中筑进一步合作的最佳契机，也是争取中筑以后所有海外项目的突破口，要是给耽误了，谁都负不起这个责！”
汤启中大步走向门口，又折回来，“唐妍，你这不是给黄总添乱吗，总行现在人手这么紧，你来这么一出？你到了总行怎么也没成熟一点？黄总，你看，人是我没调教好，你别见怪啊。”
汤启中的脚步声走远，唐妍仍然低头坐着，黄海川说：“唐妍，怎么回事，你说说吧。”
唐妍说：“黄总，这个项目，我审不了……”
“什么意思？”
“项目太复杂，我怕我……把握不好。”
“你不会学吗？”
唐妍低下了头，说：“刚才您也看到了，汤行对这项目很重视，他也是我的老领导，而中筑财务总监是我男朋友，虽然……只是男朋友，但这项目也是归他管的，我如果想要做些审查工作，也是比较困难的……”
“有什么困难？”
“……”
“唐妍，项目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有什么困难？”
黄海川点起一根烟，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眯眼看她，“征求投资银行部意见的事，你的主意？”
“……”
“行啊，审批人的屁股还没坐热，推诿扯皮的本事倒学得快。”
“不，不是黄总，那确实是行内制度规定，我们总不能不按规定来，到时候内部检查外部审计……”
“你别管什么制度规定！”黄海川打断她，声音严厉，“内部检查外部审计，你想得还挺全乎，哦，项目怎么样你不管，反正到时候别挑着你的错就行？”
唐妍更低了头。
“你也别管人家投行部什么意见，我现在问你，你的意见是什么？”
“……”
“怎么，不敢说啊？”
唐妍低头半响，说：“我……没什么意见，我，这就去把批复拟出来。”随后站起身。
“站住！”
唐妍站在那里，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几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黄海川发火，以至于她站在那里，一时间不敢转身。
“唐妍，我问你，你的意见是什么？”黄海川盯住她，一字一顿，“这项目，你的意见，批，还是不批？”
唐妍咬了咬嘴唇，终于说：“……有些信息，我感觉还不太清晰……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关键信息，我是怕，提得问题太多，耽误了项目进度……不提又……您不是也说，要体会前方将士的疾苦……”唐妍说完，低下了头，仿佛在等着黄海川给个指示。
可是，黄海川只是往后一靠，“所以，就想撂挑子？”
“不，不是……”
黄海川盯住她，慢慢地说；“唐妍，审批人，不是这么当的。”
唐妍用塑料叉子叉起菜叶子，眼神直直地送入口中。
她是哭着走出黄海川办公室的。这好像是她进华盛九年来，第一次为了工作而哭。
她其实很想问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没有意见呢，或者，为什么不把郁结在心头的那些都说出来。
她在担心什么？
她继续往嘴里大团地塞菜叶子。
汤行自从成了江州行的一把手，气场倒是更加地足了。9年前她刚进行的时候，汤行还是江州行授信审批部的老总，后来不久，他就升任了江州行的副行长，分管公司业务。唐妍感觉他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却总是做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在考核晋升时，也对她很偏袒，唐妍知道，这都是因为周逸君。她顶不喜欢这种人。
后来，总行授信审批部搞行内招聘，她就报了名，其实，有不想再呆在江州分行的成分。她本想凭自己的努力试试看，可没想到汤启中背着她去总行打了招呼。早知如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了，周逸君还笑她小题大做，可她就是不愿意，又一次地成为了汤启中向周逸君示好的工具。
到总行后，她事事认真，小心谨慎，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总行站稳脚跟，可还是有话传出来，说她是谁的女朋友，因为汤行长的关系才进来的，她刻意避免和汤启中打交道，可因为她是江州行出来的，还是成了江州行的对口审批人，还是不得不与汤启中打交道。唐妍把白煮鸡胸叉进嘴，狠狠地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