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农家乐
来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看到唐妍，眼里有些惊讶，又看到她光着脚站在那里，那眼神让唐妍意识到也许产生了某种误会，忙说：“额，我是……”，阿山说：“这是我理发店的客人，鞋子不小心掉了。”又对唐妍说：“这是我姐。”
唐妍坐在阿山家院子里的竹凳上。小院儿不大，却干净整洁，有一小块菜地，种着各色蔬菜。唐妍看过去，认出长在地上的是青菜、生菜、莴笋、小葱，矮藤上结着的是红绿的辣椒，成串的西红柿，紫色茎杆上开紫色花的是茄子，爬满架子开着明黄色花朵的是黄瓜，还有一些藤是丝瓜，细长的丝瓜撞映其间。有烟从小房子的顶上冒出来，袅袅飘散在蓝天里，若有若无的饭香在院子里飘荡。阿山姐拿着一双鞋走过来，“吾这乡下头的旧哈（鞋），勿晓得依好勿好穿啊。”
“可以可以，蛮好，真是勿好意思。”唐妍用江州话说着，穿上那鞋，虽有点大，但也能穿。刚才，她站在那里，寸步难行，既不想来他们家打扰，又不好让阿山姐去取鞋，更不可能让阿山背她之类，最后还是阿山出主意，让她把硬纸板一劈两半，用绳子绑在脚上，才勉强挪到了这里，还好不远。她想，来了借双鞋就走。
“依江州宁（人）啊？”阿山姐说。
“四（是）啊。”唐妍站起来，说：“谢谢阿姐，鞋子回来吾还把依。打搅了，那吾先走了。”
“哎，恰（吃）好饭再走吧，侬还么恰饭吧？”
“不了不了。”唐妍说。
唐妍趿拉着鞋走到门口，却发现来的时候光顾走路，没顾记路，从这里已找不到自己的车，只好看向阿山。
阿山正端了盆子在院子里坐下，拿起剪刀，准备洗鱼。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吃了饭再走吧。”
“不不。”唐妍站在门口，而阿山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阿山姐过来，把她拉进院里，“做都做好了，家常便饭而已。”
阿山洗鱼。一条条剪肚掏肠挖腮，再用清水冲净，动作熟练麻利。唐妍站着没事，便挪过去看，只见洗好的鱼一条条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在盆里，一条最小的摆在最上边，正是她钓的那条，她不禁莞尔一笑。
“笑什么？”阿山问。
“没什么，——这要怎么吃呀？”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些饿了。
“你想要怎么吃？”他看她一眼，眼里带笑，端了盆走开。
阿山劈柴。把木块立起来，抡起斧头劈下去，咔，一劈两半，再立起来，再咔，直到粗木块变成了细木条，再来一个粗木块，再咔，她觉得他劈柴好像劈出了某种节奏，干脆利落。他捧着柴走开，她走过去，跃跃欲试，却发现那把斧子比想象得要重得多。她勉强举起斧子，摇摇晃晃往眼前的木块砸去，咚的一声钝响，斧子只嵌进木块半寸，唐妍往出拔，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阿山！”阿山姐在屋里叫，“依来看看这火！”
阿山生火。唐妍在后头看，只见他拿小扇子扇一扇，又用一根长棍子挑一挑，那火便由小变大，越烧越旺。她弯下腰，看见炉膛里火光熊熊，灶上大铁锅里的水哗哗地滚起来了。“这火真旺啊，”她说。
“是呢，”阿山姐说，“这柴火灶，烧出来的饭好吃，就是生火麻烦，今天阿山回来，平时我也很少用了。”
“这是酱油肉吗？”唐妍指着挂着的一条条五花肉说。
“四额，侬吃过哇？”
“吃过啊，小晨光（时候）在阿婆（外婆）家吃过。”唐妍笑说，“我也喜欢这种熏过的。”这肉是用整条的五花肉用酱油腌过，再挂起来风千，吃的时候切厚片蒸熟，如果挂在厨房里，会熏上一层烟火气，吃起来格外香。
“今天也尝尝我做的。”阿山姐说着就拿下来一条，“不不，不用”，唐妍说，心觉自己多嘴，好像她挺嘴馋似的。
“阿山也欢喜吃这个，他在外面那些年，每次回来都要吃。”阿山姐把肉放在水龙头下洗。
唐妍随口问：“阿山还去过外地啊？”江州人，是很少去外地的，唐妍就没去过，也没兴趣，北京也没有江州好啊。
阿山姐却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自从上了大学就没回来，一走就是噶（这）许多年，现在总算回来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伊（他）去外地上什么学，伊……”
“你去屋里坐着罢，这油烟大。”阿山截断他姐的话，对唐妍说。唐妍也觉得自己有点碍事，便朝屋内走去。
一间房间的门半掩着，唐妍绝没有窥探别人房间的意思，却被那一堆东西吸引住了。类似的东西，她是在一个音响发烧友的同事家里看到过的。她在走廊里站着，不由抻着脖子往里瞧。
“站这干嘛。”她给吓了一跳，阿山站在她身后。
“进来看看啊。”阿山大方推开门。
“我有个同事特迷这个，钱都砸在这上面了，你这一套东西和他的很像。”唐妍说。
“哈，我这都是破铜烂铁。”
唐妍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和连接线，试图辩认哪个是功放，哪个是中置，哪些是低音炮以及左右环绕。
“要听听看吗？”阿山说。
“好啊。”
“想听什么？”
“都行啊，我手机里就有歌。”唐妍拿出手机。
“听你手机里的歌？”阿山的神情好像是玷污了他的宝贝。
“怎么了，这样才能听出区别嘛。”唐妍笑道。
阿山无奈地摇摇头，打开机器，连了她的手机。
高亢而具有穿透力的女声响起：
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
不还手不放手
笔下画不完的圆
心间填不满的缘
是你
……
她一下子沉了进去。
那声响经过解码、传输，放大，声波引起空气的震颜，再由四面八方传入耳鼓：
为何爱判处众生孤寂
挣不脱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