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致仕
当我意识到恐惧畏怯毫无用处时,我便开始学着用轻抬下颌的冷傲姿态去面对刑氏,我要用这样的方式警示对方——我,才是天下之主!
我这样做,无疑是在自讨苦吃,可每当我见了太皇太后因愤怒而近乎扭曲的表情后,只觉惬意酣畅。
我和刑氏之间,已经濒临一触即溃的境地。
徽音殿响起太皇太后苍老无情的声音:“皇帝违制私自出宫,嘉郡王不知劝谏,反而协从皇帝出宫。将皇帝笞杖四十,嘉王笞杖二十!”
“皇上安否关系大夏国祚,岂可轻言笞责?”夏斯阙挑眉立目,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至此他终于明白了我处境堪忧。
太皇太后哂笑道:“六郎是要教训老妇了?”
夏斯阙叩首:“孙儿不敢,但请皇祖母悯恤皇上病体初愈,实在不宜承受笞杖。”
“皇帝不宜承受笞杖,那么你可愿代皇帝受笞?”
夏斯阙眨眨眼,几乎没有迟疑:“回皇祖母,孙儿愿意。”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如此,老妇今日便成全了嘉王的兄友弟恭,来人……”
“母后且慢!”皇太后急道,“六郎自东都来朝,必是连日奔波车马劳顿。本就疲惫之身,若再加捶楚,臣媳心下不忍。请母后看及臣媳薄面,饶过六郎这番笞责。”
皇太后为南梁长公主、梁皇之妹,身份金尊玉贵。她既如此求情,太皇太后也不好遽然驳回。
“嘉王自愿代皇帝领罚,皇太后却不忍六郎受责,老妇倒有些为难了……皇帝!你的圣意为之奈何啊?”
我装没听懂太皇太后以闲话家常的语调说出的贬损戏谑,只垂下眼皮快速分析利弊得失。
“回太皇太后”,我冷静作答,“原是臣不听六哥劝谏,执意出宫,领责受罚自然无可辩驳。然而六哥是被臣胁迫,随臣出宫也是为求护驾。请太皇太后体恤母后怜子之情饶恕嘉王……臣伤寒已愈,愿代六哥受杖。”
我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言辞慷慨担下了所有罪责,又顾全了孝悌之名,以致太皇太后听了良久不语,一时倒不好责罚于我。
刑岳及时替姑祖母解围:“太后娘娘,石奴心存孝悌也不枉您这些年的慈诲。好在他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又已知错,臣敢请娘娘开恩,免了他这回的笞杖。”
我略侧过脸去,不使人看见我眼中的疑惑。刑岳还在气头上,又怎会真心替我求情?
太皇太后依旧佯作怒色:“老妇看皇帝脸上毫无悔恨之意,他哪里知道自己错了?!”
我心下暗叹,却恭顺叩首道:“太皇太后息怒,臣确是知错了。”
“知错贵在能改!皇帝肩负山河帝业之重,却不思勤谨,肆意妄为!老妇看……这冠礼之后的亲政大典,还是缓行为宜。”刑太后挥挥手,冯拂捧持龙首天杖躬身退下。
我傻眼了,没想到我苦等几年的亲政,就这样被无限期的延后了。
但木已成舟,我就算哀告求乞还有什么用呢?我双手在袖管里下死力攥拳,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臣领旨,谢太皇太后。”我深深行下一礼。
太皇太后还算满意,颔首垂泪道:“非是老妇苛责,实在皇帝过于顽劣,一味地任性淘气!今日尚且如此,以后亲政了还不知会闯下多大的祸端!老妇只恐死后羞见先帝和大夏的先祖!”
此言过重,一时之间徽音殿里除皇太后外,悉数跪地谢罪。
刑岳看我一眼,突然说道:“皇上早过了贪玩的年岁,臣想,或许皇上和六殿下此番出宫,意不在游山……”
我耳尖动动,刑岳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太皇太后立时收泪,示意刑岳说下去。
“请太后娘娘即刻讯问李太傅,或可查得皇上和六殿下出宫的真正原因。”
我和夏斯阙面面相觑,却听刑岳继续禀奏:“青门卫来报,侵晨城门才刚开启,就见太傅独自一人,骑驴出城往东陵山去了。谁想皇上和六殿下竟也选在今日游山,这未免过于巧合。”
尔母婢也!刑岳这招含沙射影,分明是要釜底抽薪!
太傅和太尉之间素来不和,自从李太傅在政事堂据理力争,终于迫得刑氏同意为我行冠礼之时起,我就隐隐料到会有这一天!
刑太尉遽然起身,声如洪钟:“李休远堂堂帝师太傅,不带仆从独自进山委实可疑。臣请太后允准,将李休远交由刑部鞠审,臣定可审问出皇上出宫的真实意图!”
对于刑天这类的无礼言辞,我早就司空见惯,因此还可保持心平气和。但夏斯阙乍闻刑天要刑讯外祖李休远,当即勃然大怒一跃而起:“你……”
我急急拽住他,并不理会刑太尉,只向太皇太后恳切道:“臣和六哥出宫时已过午时,刑骠骁适才言说太傅侵晨即出城门,想来臣等抵达东陵山时,太傅已经回府了。”
刑太尉声色俱厉:“太后,不可听信皇上的一面之词!请太后发下懿旨,彻查此事。”
“太傅尊为帝师,与太尉同样位极人臣,怎可轻言刑讯?!”夏斯阙忍无可忍高声怒斥。
他如此无视帝威,我就算再能忍,至此也是目眦欲裂。刑天,我以我的帝王血胤起誓,若有朝一日我得掌帝权,定要让你亲眼目睹全族血流成河!
我站起身,环顾殿上众人,声音清冷:“朕为天子,见或没见什么人,难道连一点承认的担当都没有么?”
刑太尉嗤之以鼻,太皇太后却盯着我若有所思。
我迎着太皇太后的注视,语重心长道:“太傅历经两朝忠心可勉,是以先帝曾托孤寄命,委太傅帝师之任。太后怎可因无端巧合,陷顾命重臣于刑狱缧绁?且太傅年迈,若有不虞,臣恐激起朝野之士的离心离德。”
陇西李氏一族,世代簪缨阀阅门庭。李休远更是一代文宗,声望震于天下士林——这也正是我尤为看重夏斯阙的原因!
太皇太后闻言稍显迟疑,刑岳适时言道:“皇上思虑周全,辅国公位尊名重,虽说独自骑驴出城的举动与身份不符,但也请太后娘娘体恤辅国公为帝之师,成其体面免其刑鞠。”
我真想冲上去掐死刑岳!
太皇太后心领神会,字斟句酌道:“辅国公年高德劭,致仕后加封正一品光禄大夫!命京兆府至陇西郡沿途远接高送,使辅国公荣归乡里。”
谁说太傅要致仕了?我如遭雷击,正自茫然就听刑岳朗声道:“太皇太后恩待老臣,懿旨到日,辅国公必望阙叩拜,感念娘娘的一片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