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求情
我见刑岳向太皇太后躬身施礼,直觉不妙。
从东陵山被捉回宫的一路上,我和嘉王对刑岳冷嘲热讽,甚至嘉王还直言很后悔给了刑岳那颗滋味独到的槟榔,我闻言放声大笑,声震山谷。
可惜无论我们的言辞有多犀利,都如重拳捶在绵上,全然得不到反击。刑岳自始至终都如无波古井,对我和夏斯阙的贬损挖苦置若罔闻。
可他越是平静,我越是胆寒。刑岳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启蒙老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刑岳向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隐忍的越久,报复起来也会越发凶狠。
“臣启太皇太后……”刑岳已站在徽音殿中躬身行礼,显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然而他还没说完,皇太后出乎众人意料,款款起身,声如珠落玉盘:“臣媳启奏母后……”
刑岳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僭了皇太后的礼,当下只好从旁等候。
皇太后侧头看看夏斯阙,收回视线的一刻,眼角余光向我这边匆匆扫过。我心下暗惊,不知何故从母后的目光中看见一抹歉疚。
皇太后顿了顿,说道:“六郎久别京城,怀恋东陵山风景,今晨请安时曾谈及欲往山中游玩。臣媳爱子心切,嘱六郎早去早归,依旧回宫安歇。可未曾想皇帝竟也一道出宫,其中或有内情,臣媳请母后详查,莫要冤屈了六郎。”
我吸一口气,又呼出去。
母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只想保夏斯阙不受责罚——至于我这亲生儿子,则不予理会。
不过想想也是,夏斯阙幼年丧母,由皇太后抚养视若己出。母后自是不忍他受半点儿委屈。可我这几年屡屡因顽劣遭太皇太后责骂捶楚,母后就算见了,又何曾心疼过我?
思及此我不免自暴自弃的苦笑着承认:“皇太后所言确属实情!臣因见嘉郡王欲往东陵山一游,于是不顾嘉郡王苦苦劝谏,执意出宫。”
我话音未落,刑岳突然拱手道:“敢问皇太后,可曾命嘉郡王到紫宸宫问候?”
我和夏斯阙面面相觑,若是被刑岳察明嘉王假传皇太后懿旨擅闯紫宸宫,那就惨了!
好在皇太后素来清傲,不容臣下失礼,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刑将军这语气,难道是在质问哀家不成?”
趁着刑岳跪地谢罪之时,我忙不迭向夏斯阙使了个眼色。
夏斯阙会意,对太皇太后“坦承”道:“皇祖母,孙儿在出宫前,曾奉母后之命前往紫宸宫问候十弟。”
皇太后先是一愣,想了想勉强点头表示认可。
夏斯阙眼角寒光如芒一闪而过:“当时恰好皇上与骠骁将军正在湖边的清心轩里饮酒……”说到这里,他还扭头看一眼刑岳,刑岳装没听见。
夏斯阙歪头叫道:“表哥?”说着他竟还咧开嘴角笑了,笑容堪称灿烂。
刑岳才刚轻轻“嗯”了声,嘉王即刻接下去道:“十弟和表哥盛情邀请,孙儿便乐得一同酣饮,后来表哥说起军伍辛苦,只有马奶酒可喝……”
他再次顿了顿,眨巴着眼睛等刑岳再次确认。
刑岳撇撇嘴角:“此系实情。”
“十弟听说后深有感触,嘉勉表哥一心忠君报国,表哥发愿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刑岳低头看向夏斯阙,嘴上虽有笑容,然而目光如鹰隼犀利。他想知道夏斯阙到底想耍什么诡计,索性痛快承认。
可就在他点头承认的同时,夏斯阙语速突然加快地吐出后半句话:“死后还要将全部家产尽数散与军中!”
刑岳愕然,只觉哭笑不得,他不明白嘉王口头上泄愤究竟有何益处。
太皇太后先是嘉许刑岳一番,继而叱责夏斯阙道:“老妇在问皇帝为何私自出宫,谁让你饶舌这些!”
“皇祖母息怒,就快到了”,夏斯阙显得语重心长,“表哥慷慨报国视死如归,皇上感动之余,难免忧心东光长公主寡居后境况凄凉,少人照料。”
我低头嘴角抽搐,险些笑出声来。
太皇太后和刑太尉的脸,立时黑如乌云压境。
夏斯阙继续说道:“这就是皇上为何执意与臣出宫同往东陵山的因由了!只因山下有一处皇家御园名玉蘅园,园中遍植佳木,时有好鸟徘徊。高阁小榭落花流水,实在是东光姐姐孀居之首选佳处!”
“噗!”我被这厮浮夸的言辞逗笑,开始无所顾忌的大笑出声。夏斯阙也终于撑不住,兄弟两个笑得前仰后合。
太尉面色铁青,母后则黛眉紧蹙欲言又止,望向嘉王的眼中满是忧虑——夏斯阙此举,无疑是在以卵击石。
这时刑岳侧过身来,嘴角轻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见了心中一凛,再无心继续厮闹——刑岳这样笑也就意味着他必有后招!
太皇太后说道:“不劳皇帝记挂,老妇如今便将玉蘅园赐予骠骁将军及东光长公主好了!”
我被噎住,刑岳当即叩首谢恩。
我和夏斯阙对视一眼,没想到先帝特为修建避暑的佳秀所在,就被刑岳如此轻巧的得了去!
“皇帝顾念东光公主,原是好事……但是皇帝不该触犯宫规,私自出宫!”太皇太后不疾不徐道出本意,“皇帝如此轻率,若不施以惩戒恐迟早酿成大祸,那老妇将再无颜见大夏列祖列宗——冯拂,取龙首天杖!”
慈寿宫大长秋躬身领命,去不多时双手捧持一物回来,跪在太后座前举过头顶,那是曾让我胆战心惊又深恶痛绝的龙首天杖。
夏斯阙见了很是诧异,不敢置信地看我,以眼神传递疑惑:这是什么阿堵物?
我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所谓的龙首天杖,其实是一根长达三尺,似烛台粗细的笞杖。杖身雕作龙首龙身,漆以泥金朱砂……异常的精美绝伦,同时也异常的狰狞可怖。
说来可笑,太皇太后惯常最喜借祖宗礼法来管教我,但这龙首天杖却并非祖制。这是六年前慈寿宫采纳刑太尉的谏议,精工细雕出来专为责打君上的刑具!
龙首天杖曾是我的梦魇,记不清多少次,我在高高扬起的天杖下痛忍笞楚。夏斯阙恐怕难以相信,我在朝堂上扮演傀儡皇帝时所表现出睥睨苍生的傲然之姿,恰是从屈辱中日渐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