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侍疾
“纵囚之事,艾尚书可还有话要说?”
艾荣俯伏下去,以额触地:“陛下,臣冤枉。”
“冤不冤枉,尚书去大理寺再行分辨吧!”我冷声传谕,“刑部尚书艾荣,涉嫌纵囚,有囚逃脱则以无辜之民顶替,着押入大理寺诏狱,陇西郡都尉郡丞及主簿限期三日往大理寺指证。”
纵囚一案兜兜转转重又着落回艾荣头上,他机关算尽、位列台阁重臣不过一月,展眼间就成了阶下囚。当年秦相的绝命诗句“朝为紫袍公,夕做带枷囚”,个中滋味今日也终于让刑氏党人切身感受了一回。
“诸卿谁还有奏议?可递上奏表!”
我话音未落,就见两位臣工不约而同出班,我看清这二人后不由笑了,原来是崔煊与崔子梓父子。
崔子梓少了平素的轻松适意,向我和崔丞相躬身施礼后暂退回去。
崔煊奏道:“陛下,前几日御史台察院劾奏陇西萧都尉,证据牵强附会,大理寺、户部及京兆府由此案推及曾被御史台劾奏的顾云清、时缀、韦念三人。而今三府联名上书丞相府,臣代为请旨重审旧案。”
“朝廷命官之案,必经反复推鞠,难道还有冤情不成?崔相未免无事生非了!”
“太尉稍安勿躁,三府联名上书,相国身为百官之首,代为请旨是职责所在。”我对刑太尉微微一笑。
丞相退后崔子梓随即上前,神色凝重:“陛下,臣请罪!臣曾与太中大夫庞庭柳同好饮食,得成忘年之交。臣记得旧年饮酒时,庞大夫醉酒后言辞闪烁,似曾在永嘉坊裴府见过违制之物。”
我别有深意的看向崔丞相,既欣慰又忌惮他的机敏睿智。他不仅猜到我要借查抄裴府构陷裴大明,还料到裴府被问罪后,我将委任腹心之臣执掌御史台,崔煊这是在为崔子梓筹谋要职!
“崔录事既说是旧年知晓,为何今日才奏报陛下?”崔丞相不待太尉发难,当朝审子。
崔子梓叩首道:“臣闻,与朋友交不可无信,因此庞大夫酒后醉语,臣只一笑置之。直到辟雍御史台伪制察印事发,臣回忆旧事不觉汗湿层衣!臣身为朝廷命官、受天家俸禄,宁舍孝悌友爱而取忠君之道,故此臣冒死奏闻陛下。臣自知疏漏,请陛下治罪!”
“卿何罪只有?卿一片赤诚忠心,朕心甚慰。”我虽是嘉慰崔子梓,可眼睛却始终盯着崔煊。崔子梓借请罪而剖白己身、谋求上位,已颇得乃父真传。
我状似随意瞥一眼西侧武将朝班,太尉刑天面沉如水,他身后刑岳则是殊无表情。
我眼珠转动,说道:“崔录事,朕命你率领右金吾卫查抄裴府及庞庭柳宅邸!”
“臣启陛下,裴府已被抄捡过了,并未发现可疑之处。”杜亦拙及时出班奏道。刑部官兵去搜抄裴府,自是不会有任何疏漏。
我笑笑:“那就再抄一遍好了!至于大理寺、户部及京兆府联名请旨重审御史台察院一事……”我息事宁人道,“太尉既说是无事生非,那就不必再查了!”
崔煊也未力争,当即躬身领命。
早朝就此散去,然而就在当日稍晚时候,未央宫门即将下钥前崔录事及右金吾卫上将军的奏表先后递进紫宸宫。
金吾卫在抄捡永嘉坊裴府时发现机关密室,搜出伪制天子印玺及用胡语写成的书信。经同文馆重译官辨识,信中内容多有泄露朝廷机要。
此外在裴府和庞庭柳宅邸还搜查出一份写在黄麻纸的名册,比对之后竟是一模一样!那上面的名字大半已遭察院劾奏,且下场都是斩首弃市、家产籍没,顾云清、时缀、韦念及萧池之名,赫然在录!
我立即传出手谕花押,命崔丞相主审御史台察院。
早在崔煊凌厉出击户部管裕均时,我就已领教过他的毕露锋芒。此番摧毁裴府及御史台,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短短一夜之间,掌握御史台罪证。
裴大明唯恐牵扯到刑氏太尉府,认下谋逆罪状后深夜在狱中咬舌自尽……
所以翌日早朝,朝堂气氛明显凝重紧张。
裴大明已死,余承伊指认秦相旧案再无从审起。杜亦拙当朝交还太阿剑,深自悔罪——裴大明在刑部牢中自尽,他身为都官员外郎责无旁贷。我重重斥责,命其闭门思过。
台院侍御史姜逢出班请罪,声称曾受裴大明指使诬告顾云清忤逆不孝。事后深自痛悔,故尔当朝呈递台院可疑公文及裴大明罪证。
我以手支颐,无奈地望着俯伏在地痛哭流涕的姜逢,又抬头看向崔丞相,只见崔煊狭长双眼里精光迸射,那是棋逢对手的赏识和忌惮。姜御史的应变机敏,较之崔丞相已是不遑多让!
——他敏锐察觉我要拔除刑氏在御史台带的势力,于是果断采取行动,力求保住刑氏党人依旧留在御史台。
慈寿宫自听说裴氏父子被关押系狱后就一病不起,现又惊闻外甥裴大明横死牢狱,不觉病情日笃。御医报说,太后娘娘日夜噩梦缠身,惊魂心悸,以致不得安寝。
西宫凤体违和,我与后妃及及刑氏戚族,少不前依礼前往寝宫侍疾。
今冬少雪,不过在连绵阴雨里夹杂几粒雪糁。较之往年冬的鹅毛大雪,愈显湿冷刺骨。
我身披熏貂暖裘,沿着游廊向太皇太后的寝殿行去,抬眼望着廊外青灰色的阴霾天空。
昨日康国王当朝奏表,重提熏风殿夜刺时裴麒曾为他挡下致命一剑,请求夏帝念及两国交好之情,恩旨特赦裴麒。我自是严词拒绝,康国王一腔悲愤,难免出言不逊。
前方有脚步声响起,我懵然回神,却见刑岳负手立于对面,显是刚刚侍疾退出。
见我望向他,刑岳无言的躬身行礼,态度疏离。
我稍稍欠身,容色和霁:“表哥。”
他略一点头,我们同时迈步,相向而行却又擦肩而过。
“你……当真要杀麒儿?”擦肩而过的一瞬,刑岳止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