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设伏
叶迢无声涕泣,艾荣却保持问心无愧的姿态。
我想了想,朗声道:“明堂、辟雍,本为一体,旨在劝谕王道教化。今日事有凑巧,许是冥冥天意。既有冤狱,朕便不可不问。”
叶迢听我如此表态,眼中闪过希冀之光,叩首哀乞。可艾荣脸上,依然未见半分慌乱。
“刑部,速押死囚花去恶至辟雍见驾!京兆府,立即将东市杀人的饔子带到这里来见朕!”我果断传谕,若有所思道,“恰巧朕今日临雍讲学的题目就是爱民慎刑,朕今日就在这辟雍,判冤决狱!”
刑部死囚和余家脍所的店东被先后押到御前,店东看清我后微怔了下,随即莫名一笑。自刑部狱中押出的死囚身披枷锁,勉强跪下时不住摇摆,叶迢痛呼一声“阿兄”,扑到那人身前。
那人许是没料到临死前还可再见兄弟一面,恍惚半睁双眼,缓缓伸出伤痕狰狞的手臂,紧紧握住叶迢的手。兄弟手足之情做不得伪,我此时才算信了叶迢的话。
我待他二人情绪稍稍平复,问叶运道:“朕听杜都官奏言,怀疑你不是死囚花去恶本人,又有太学生叶迢代兄鸣冤,两事不期而遇。你若有冤屈,可御前申辩。”
叶运缓缓叩首,身上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圣上明鉴,草民陇西郡平乐县医者叶运,不知何故被投刑部狱中,狱卒直呼草民为死囚花去恶。草民初时还知辩解诉冤,然而动辄酷刑加身。草民不胜其苦,只有屈认!”
他嘶哑的声音在辟雍上空回荡,国子监内外一度陷入寂静。
我斜睨刑部尚书,冷笑道:“艾尚书之前还曾信誓旦旦,声称我朝断无冤狱。”
艾荣凛然正色道:“陛下,恶徒罪民为逃脱刑罚惩治,无所不用其极。难道仅凭这死囚的几句狡辩,就可证明他无辜含冤?”
我被气笑:“艾尚书倒是振振有词!朕只是不明白,刑部狱中的死囚,何以会自称医者叶运?”说到这里,我轻飘飘地瞅一眼叶迢。
叶迢看见艾荣,双眸早已泛红,他怒指艾荣道:“圣上!艾府君纵囚自投京师,死囚花去恶限期未到刑部,阿兄叶运容貌酷似花去恶,于是府君就以阿兄顶替了去!”
叶迢说到痛心处哭厥在地,倒是叶运听了他无故遭受这些折磨的缘由,不禁茫然愣神。
艾荣轻叱道:“顽劣刁民,竟敢御前胡言,诬陷朝廷命官!请陛下替臣做主!”
“艾尚书早年纵囚,死囚悉数自投京中,朝野为之震惊,从此尚书惠政仁心之名撒播天下。”我哂笑一声,“怎么?时隔八年,尚书突然想起故技重施了?”
艾荣叩首,从容谢罪:“陛下说笑了,八年前皆因秦氏谋逆之乱,州府公廨官吏缺员过半。臣无奈之下只得纵囚,天幸无一逃脱。臣迄今忆及此事,深感惶恐不安,至于此番陇西郡纵囚,这……”他嗫嚅不语,面有难色。
“纵囚一事,察院弹劾陇西郡都尉萧池!”御史大夫似叹息一声,起身离席,将奏表高举过头顶,“臣启陛下,分巡陇西郡监察御史奏上,都尉萧池欺上霸下、私自集结壮勇丁男,趁太守病中私下纵囚,欲图谋不轨。御史台以为……”
我面沉似水的听着裴大明絮絮奏言,抬眸直视杜亦拙,见他难得皱紧眉头,眼中暗蕴怒火。
我嘿然冷笑,这原来是刑氏与御史台联手布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艾荣称病,命郡衙都尉萧池代为纵囚。若一帆风顺,则此番纵囚,为艾荣晋封刑部尚书、位列台阁,赢得官声威望。可一旦出现纰漏,那么所有罪责自可尽数推诿给萧池!
如此用心,堪称险恶毒辣!
“呈予朕看”,我低头拂弄袖口,声调平静。
汤饼下去接了奏表,转呈给我时,小指翘起指向袖口。我微一点头,已然知晓。
去岁暮春时节,我与夏斯阙结伴同游东陵山。在山道间偶然拾获织有连枝蒲桃纹饰的驼锦包裹,并由此结识胡虾蟆。
回宫后我和紫宸宫一众心腹打开包裹查视,里面除去令人目眩神迷的花锭珠宝之外,竟还有御史台察印。而就在装有察印的青锦囊袋里,我意外看到一份刑氏的绞杀名单。
经馎饦辨识,凡是名单中人,皆为秦氏门生故旧。所以他们俱是殊途同归——斩首抄家,全族流放。原先的京兆府少尹韦念如此,大理寺卿顾云清也是如此。
如今,相同的命运,又降临到陇西郡都尉萧池身上——萧池,也名列其中。
我终于明白刑氏为何委任裴大明执掌御史台了,御史台负责督察百官及民情,自朝廷到州县无一遗漏,正是清除异己的一把利刃。难怪秦氏族灭后,裴大明旋踵被召回长安城。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御史台劾奏,嘴角抿起冷然笑意。
驼锦包裹虽已归还胡大郎,可名单内容我早已命汤饼尽数记下,至于那枚察印……
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他刑氏才会设伏的!
奏表看到最末,我望着钤盖的“方寸可鉴”之印出神。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分查尚书六省、分巡天下州县。每岁仲冬时节还朝递交劾奏,御史台盖察印后上呈朝廷。
我抬起指尖,稍稍用力刮抹,赤红如血的印鉴随即变得模糊。
“裴大夫,你的察印可带来了?呈上!”我突然发问。
裴大明自袖中摸出一枚精致的青锦囊袋,汤圆机敏,即刻取了察印转呈予我。
我解开明黄绶带,拿出察印的同时还故意检视青锦袋里是否还有遗落,裴大明见状神色忧惧。
我将如石似木的青黑印章放在掌心把玩,笑呵呵道:“这不是察印。”
“陛下何意?”裴大明勉强一笑,“察印怎会有假……”
他尚未说完,我已扬手举起察印,猛力掼在地上!只听“喀”的一声,察印当场碎裂。
我点点头,笃定道:“果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