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冤狱 - 帝业谱 - 李青妩 - 女生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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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冤狱

我看看太学令所进经籍,是一卷惯常讲的礼记,于是推置案旁。

“年终末月,岁审之期。依例太学诸生悉数遣往刑部及大理寺狱,会同审录人犯。故尔今日朕临雍所讲,便是臣工宜辅弼朕躬,爱民慎刑。”

御前列坐公卿及礼部、国子监官员皆齐声道:“臣等诚惶诚恐,敬惟陛下教讳。”声音经由辟雍环绕之水传播开来,响彻云天。

“古者虞舜使皋陶立法典,贵在使民知耻。商有乱政而做汤刑,周礼则设大司寇掌刑罚,于是大司寇设嘉石与肺石,嘉石用以惩处人犯,肺石则用来使民伸冤。”我稍做停顿,问道,“诸卿可知,大司寇为何要设立嘉石与肺石?”

文武百官正自面面相对时,杜亦拙陡然越众起身:“陛下,臣不揣冒昧敢言,大司寇立嘉石,是因刑戮当施于违律犯禁的罪民;大司寇又设肺石,臣以为凡涉狱讼,难免要有冤狱。”

“杜员外郎请慎言”,刑部尚书艾荣不悦道,“我朝刑律谨严、君上慎刑,凡死囚必反复推审。我朝便没有冤狱!”

杜亦拙神情不疾不徐:“陛下,臣万死启奏,刑部狱中似有冤案。”

我深深望向杜亦拙,嘴角不觉翘起——杜亦拙就是这般,我奏弦歌,他会雅意。

公卿面露惶然,太学生们俱是茫然无措,若真如杜亦拙所奏刑部乍现冤狱,那也就意味着将牵连很多人。

“杜卿请讲”,我瞥一眼艾尚书,缓声对杜亦拙道。

“陛下,冬至日刑部尊圣旨安排人犯沐浴濯尘,核录体貌特征。其中一名死囚花去恶,浴后相貌特征明显于籍录不符。臣讯问后,以为此囚不是花去恶本人。”

艾尚书面色骤然转青,拱手欲言,却被我挥袖制止:“杜卿因何下此定论?”

“回陛下,刑部原录人犯貌样,花去恶左前额至发际线有制钱大小的朱红胎记。但刑部狱中人犯花去恶沐浴后胎记消失,经臣讯问,人犯自称系陇西郡平乐县人、世代医者,名唤叶运。”

杜亦拙话音未落,太学生中突然响起哭声,我明知故问:“何人悲泣?”

叶迢闻声起身,只御前撩袍跪倒,泣道:“圣上,草民叶迢鸣冤,刑部天牢无故关押草民兄长,叶运!”一语既出,刑部自尚书侍郎起,皆跪地谢罪。围水列坐的太学生禁不住沸议四起,曹祭酒忙示意噤声。

我张张嘴,正准备命叶迢申诉冤情,忽见守在国子监大门外的禁军奏报:“启圣上,管尚书、茅尚书、崔录事偕京兆尹请求见驾。”

今日我巡视修文馆,鲁衡原不在随驾之列,此刻却随管鎏等人请见,必是京畿有事。

我命传召入见,崔子梓等三人未及更换朝服,俱是面色苍白。我视线依次扫过四人,最后竟发现管鎏袍袖向上卷紧、隐有血迹。

“怎么回事?”我皱眉冷声问道。

鲁衡颤声禀奏:“陛下,有人于闹市刺杀朝廷致仕官员,臣当死罪!”

“杀人者和被杀官员是什么人?此事又与三位卿家有何干系?”我望向管鎏问道。

小管尚书还算镇静:“臣等三人午间结伴前往东市食脍……”

“怎就这般嘴馋”,崔丞相哭笑不得,“皇上今日午后驾幸修文馆,早朝任职的制举进士依例随驾,你们竟率尔前往东市食脍,官体何在!”

茅道成小声道:“所以我们是换了常服去的……”

“茅尚书!”崔煊很是头疼,“何时不能去食脍?怎的偏要挑这个时候!”

管鎏和茅道成不约而同翘起脑袋看向崔子梓。

崔子梓颇为懊恼:“陛下、相国,是太中庞大夫约请臣前往东市食脍,臣顺便邀了管、茅二位尚书同往。”

崔煊:“……”

崔子梓提及的庞大夫名唤庞庭柳,曾任御史中丞,致仕后官赠太中大夫。因其饕口谗舌,时常游走京洛,遍尝诸家食肆。难怪他要邀请崔子梓,实在堪称志趣相投。

“陛下,近日东市有家脍馆开张……”

我心下暗动,打断他的话问道:“这家脍馆的招幌是什么?”

“回陛下,脍馆名唤‘余家脍所’。”

果然如此!我之所以怀疑,只因那余家脍所的店东斫脍技艺之精湛,已是世所罕见。

崔子梓继续道:“庞世伯收到余家脍所的请帖,邀请世伯今日午间莅临品食鲜脍……”

庞庭柳饮食方家之名遍传京洛,凡是经他赞誉过的食馆,皆得名声大噪,所以时常接到食肆酒家的请帖。

“……臣等三人随同前往,谁知陡生变故,店东奉上鱼脍时袖中暗藏斫鱼霜刀,刺向庞世伯一刀毙命!东市武侯铺巡丁随后赶到,因兹事体大,经长安县上报京兆府。”

庞庭柳任御史中丞时替刑氏做尽坏事,我当即轻叱道:“刑律杀人者死,京兆府衙定案即可,何必兴师动众直诣御前?”

鲁衡胡须抖动:“陛下恕罪,只因东市杀人者自称是刺死张御史的花去恶。臣窃谓死囚俱已押送刑部天牢,未见遗漏,怎会凭空出现两个花去恶?”

我和叶迢对视,前因后果已逐渐明晰,东市上的斫脍人,正因听见我们的对话,才决定在今天出手。可他为何要刺杀庞庭柳?

“鲁卿来的正是时候”,我哂笑道,“朕临雍讲学,刚好讲到周礼大司寇设肺石以决冤狱,顺便同杜卿探讨刑部狱中李代桃僵那些事。”

三公御前侍坐,御史大夫裴大明猛然颤抖,眼看就要晕厥。

我欠身问道:“裴大夫脸色不好,似是抱恙随驾,如此裴大夫且请回府将养。”

裴大明颤颤巍巍拱手道:“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臣与庞庭柳曾同在御史台,共事多年。臣乍闻昔年同僚身死,不胜难过,臣……”他双肩晃动,似急欲告退,但恰见对面席上的刑岳抬眼看他,便不敢退却,“臣无妨、无妨,谢陛下动问。”

我略点头,高据御座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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