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就计
夜色渐浓,我命侍监往凤仪宫召请皇后、淑妃及诸位新妇,昭明殿婚礼依旧进行。
不一时皇后和淑妃的鸾仪卤簿摇摇行来,新妇的香车金辇紧随其后。
虽有工匠挟持闹事,可皇后淑妃到来时,神色宁和举止从容。反倒是殿上久待的新郎君,因目睹了一连串的变故而显神情倦怠。
皇后和淑妃行礼后在内侍的引导下走上阶壁,淑妃于丹墀前止步,皇后则直步上前,与我比肩而立。
我微笑携起皇后的手,侧头在她耳畔低语:“让祯祯受惊了!”
皇后笑着摇头,正要答言,就听宗正寺卿禀奏:“臣启陛下,琏玟郡主不愿回将军府。”
“那不妨请琏玟郡主上殿,朕亲自问话。”
琏玟郡主身着钿钗翟衣,容止庄重上殿面君,行礼如仪:“臣拜见皇上。”
我命起身,呼之为表妹。
“如今茅侍郎自承有罪,已被下诏狱,表妹这婚仪便行不得了。朕本拟送表妹回府,却又听说表妹执意不肯,莫非表妹是想就此直入侍郎府邸?”
我想茅道成自请入大理寺诏狱不过是将计就计,要去帮衬管鎏,迟早放出来官复原职。所以琏玟郡主若执意不回,我也可做个人情,送她进茅道成宅邸。
谁知郡主摇头道:“臣未行婚礼,羞见舅姑!若是就此进了侍郎府邸,恐名位不正,惹人笑议!”
她辞色冷冽,对我似有戒心。不过想也可知,亲眼目睹未婚郎君遭利刃悬颈,她此刻心中必是惊怒交加。
“郡主既不肯回魏将军府,又不愿进茅侍郎宅邸,究竟意欲何为?”
琏玟郡主敛衽为礼,直言道:“臣母大长公主闺诫,夫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夫君既入大理寺诏狱,臣自请陪侍夫君,得成夫妇之礼!”
我张了张嘴,文武公卿忍不住窃窃私议,琏玟郡主的请求,堪称惊世骇俗。
大理寺卿程维谨闻言,惊惶奏启:“陛下不可!郡主金尊玉贵,如何能入得大理寺狱?且历来男监女牢分别关押,从未有夫妻同牢的道理!”
皇后却目露激赏之色,郑重行礼道:“皇上,郡主心系夫君自请入狱相陪,委实令人钦佩。臣妾以为此行堪称懿范表率,皇上不妨允准郡主所请。”
“皇后都已开口,朕还能不准么?”我扶起皇后,“夫妻结发,要同饮合卺酒、共食同牢肉……这同牢肉倒是名副其实了!”
我吩咐程维谨道:“朕与皇后允准琏玟郡主所请,程卿可酌情安排,就让郡主与郡马在狱中得成夫妇。”
大理寺卿面有难色,唯唯领旨。
琏玟郡主叩谢圣恩,便即转身出殿,登上金辇前往大理寺诏狱。
昭明殿婚仪被拖延这许多时,终是圆满落幕。
瑞脑香氤氲烟雾缭绕中,红烛华灯流光迷离里,我和皇后同坐御座,含笑接受新人叩拜。
皇后突发感触,轻声说道:“表哥可还记得,我们大婚时的情景?”
我微怔,帝后大婚至今不过才一年多,可我怎么觉得那已是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事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向她伸出手去,皇后徐徐展颜,与我十指紧紧交握。
我悄悄打量皇后,她如云凤髻上簪十二树金钗,大红织锦凤袍彰显她的雍容气度。只可惜再寻不到初入宫闱时的少女烂漫,眼角眉梢已显悴色。
我眼中难免生出怅惘,皇后向我投来询问的一瞥,恰在此时礼部郎官高唱“夫妻交拜”。我瞬即收敛心神,对皇后掩饰的摇头微笑。
甫一侧过头去,就见李榭正向上凝望淑妃,眼中满是离情别绪。他向淑妃拱手致意,淑妃则福身还礼,垂头时一滴珠泪直直坠落。
唐紫雕望着这叔侄二人相对行礼,眉间不觉浮起郁色,似是挂念起哪位不得见面的亲人。邹琰儿见状轻摇夫君手臂;他便瞬即回神,对娘子露出宠溺一笑。
婚仪成礼后,新郎新妇拜辞君前,我起身祝道:“朕贺卿等妃匹恩爱、早成子姓、相携天年!”
新婚夫妇叩谢后,辞殿而去。
新郎骑马前导,新妇登上金辇,自朱雀门出,迤逦穿朱雀街至各自坊门。
因诸位新贵婚礼之故,今晚暂不执行宵禁。想必这时候全长安城的百姓都急切地等在朱雀街两侧,猜测为何金辇迟迟不出。
这些青年新贵引着各自的新妇,招摇穿街过巷,得以风光嫁娶。
今夜注定是很多新人的月下花好、灯烛成双,我独自立于北阁轩窗前,夜不能寐。
“夜深了,主君还是没有睡意?”香橘手持精致银香炉走近我,“奴婢燃了安甜香,可助主君安寝。”
我对她笑笑,仰头望月:“撤下香炉,朕今晚要等汤圆和馎饦回宫。”
汤圆汤饼是我的贴身近侍,平素不会离开身边须臾,只有非常之时二汤才会被派出。
香橘命宫女拿走了银香炉,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今晚月色真好,明日就到月半了!”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今夕这如霜的月色下,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鼓捣出是非来!”
话音未落,就见汤圆和馎饦匆匆入见。
“果如主君意料,天马厩工匠及流民中,有胡大郎和另外四名胡人!”馎饦不及见礼,神情严峻说道。
我倏然转身,负手问道:“胡虾蟆是否命你们带话给朕?”
馎饦和汤圆互相交递一个眼神,汤圆即道:“胡大郎请主君明日午后,务必调离右骁卫军并将刑骠骑引至青城门外至东陵山的岔路上。”
我闻言不语,胡大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我唯恐遭人算计、为人作嫁。
二人既已回来,带回的消息也恰如我的猜测,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困意顿时袭来,我打个呵欠道:“明日事明日再说,朕要睡觉!”
明日,注定了是个多事之秋,我且先养足了精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侵晨我不待馎饦来唤,便即起身。盥洗、更换冕服时我始终静默不语。直到收束齐整,我缓步踱至北阁外的天井里,头顶残星几点、斜月西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