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震怒
新凉榭前、曲江池中,前一刻尚且衣冠楚楚的士子、淑女,顷刻间落水挣扎,狼狈不堪。
落水之人个个惊恐失常,不停呼喊救命,手脚无序翻腾,场面顿时惨不忍睹。先前赏赐进士的深色牡丹抖落水中,残瓣辗转飘零。
我心头火起,喝令救人!
因水戏之故,曲江宴前曾疏浚池中泥沙、拔除残荷,故此水位颇深。不过幸好有教坊司的水戏班随侍,这些健儿艺者水性极好,即刻扎入水中往来救人。
混乱之际,我忽听邹十娘惊呼一声“唐公子”,侧身极灵巧的跳入池中,朝唐紫雕游去。
我仓促瞥见这一幕,头脑逐渐冷静下来,指挥禁卫会水者迅即救人。
身侧刑岳回视汤圆汤饼,吩咐声“护驾”,便脱去朝服跳下龙舟。
“我儿!”崔丞相方寸大乱,也不待看崔子梓是否落水,跑到船舷旁就要跳下去,被我和管尚书眼疾手快扯住。
“丞相身负社稷,不可轻身涉险!”管裕均言之凿凿。
我翻个白眼,这话崔煊能听得进去才怪!
“丞相别添乱!令郎崔子梓安然无恙,他根本就不在新凉榭中!”
崔煊泪眼滂沱抽泣道:“陛下如何知道?”
我无法答复。长久以来我早已习惯隐于上位,不动声色的观察周围极微小的动静。
似乎为印证我所言不虚,崔子梓听见落水声,这才舍得跑回水榭。他与龙舟隔水相望,招手笑道:“阿爹放心,我好得很!”身后还跟了一少女。
我看向管裕均:“管尚书倒不似崔丞相这般忧子。”
“回陛下,管鎏会水。”
这时管鎏正跳入水里,向薛红婂游去……
邹十娘游向唐紫雕,才知道原来唐紫雕擅水性!两人脉脉对望片刻,邹十娘忍不住笑了,唐紫雕请她相帮,合力救起杜亦拙。我留意到,在扶杜亦拙上岸时,邹十娘有意无意中碰落唐紫雕帽上簪花。
这妮子倒会拈酸吃醋!
廊桥上翘首观望盛会的民众,见状慌做一团,我令馎饦过去传话安抚民众,只说曲江水浅,不足以致人命。
落水者被一个个救起,公卿请我依旧回紫凌阁,我果断摇头。池中有我预备委以重任的才俊之士,以及官宦豪商之女,不容有失!
薛红婂最末一个被管鎏和刑岳合力扶上水榭,昏迷中手里还紧攥一截断栏,想是落水时惊慌抓在手里的。
我走下龙舟,示意汤圆拿过断栏。
我翻覆查看断栏,黑漆栏杆外层光亮,断裂处形如狗啃,里面却是中空。露出白茬的木料,用手轻轻一捻,直接碎裂成渣。
我盛怒之下,竟忘了言语。默然有顷,我陡地掷出断栏,直砸在工部尚书身上。
尔母婢也!
我气得眼前发黑,就因为工部和将作监偷工减料,我精心准备的一场盛筵只得狼狈收场。我多日的等待与筹谋、我的期瞩,险些毁于一旦!
紫凌阁里气氛迥异于前,我脸色铁青站在御座前,手按腰间太阿宝剑。工部及将作监官员,悉数跪在阁外谢罪。
芙蓉园行宫监入内禀奏:“圣上,奴才奉旨分别安置五十新贵并各府小姐于行宫偏殿,幸喜无人伤损,唯独薛小姐昏迷不醒。”
“速传御前侍御医看视,务必救醒薛小姐。”我沉声吩咐。
待行宫监退下后,我吐字如冰锥:“工部尚书、侍郎,将作监、少监,及直接负责新凉榭建造督查的官吏工匠,尽数斩首弃市。余者徙三千里外,永不叙用!”
去岁冬永安坊雪大压塌民宅,我已对工部有过训诫。
然而就在曲江宴前,御史台还禀奏过前两日霖雨,多处市坊门前桥梁塌损,我因曲江盛会不予计较,谁料工部伙同将作监明目张胆到如斯境地!
阁外响起哀乞之声,阁内“慎刑”“息怒”声不绝于耳。
大理寺卿程维谨越众而出:“臣请陛下将督造新凉榭不力一事,付大理寺推审……”
“朕看,没这个必要!”我目眦欲裂,“欺君惊驾,程卿以为不当死罪?”
“陛下暂息赫斯之怒,大夏律例既由高祖定立,陛下怎可越过大理寺,擅自降罪?”
我下视神色端肃的大理寺卿,气怒交加冷笑出声:“好!好!朕便依卿所奏,将新凉榭一事付大理寺克期三日鞠审。三日后若审不出因由,朕连你一并问罪!”
程维谨下意识皱眉,三日时间委实短暂了些,可我在盛怒之下,他只得面不改色叩首道:“臣,恭领圣旨。”
曲江盛筵,终是惨淡落幕。我纵有雷霆之怒也无处发泄,只得遣人安抚落水者,登车回宫。
翌日,紫宸门侍监便来奏报,孙婕妤求见。
孙媌系工部员外郎孙胥之女,她来见我何事,想也可知。
我回身对霜橙道:“你去代朕问话,孙婕妤求见,可是要为其父孙胥求情?”
霜橙去不多时,进来回话:“主君,孙婕妤坦承正如主君所言。”
“让她回去!”我垂眸,语气不见喜怒,“后宫不问外政,婕妤不守妃礼,令其抄录高祖顺圣皇后的《内训》,以为小惩大诫。”
霜橙说道:“奴婢见孙婕妤脸色憔悴……”
“稍晚些时候,取一袭藕荷色步仙袍,赏赐孙婕妤。”我打断霜橙的话,冷静吩咐。
工部孙胥获罪,一向盛宠的孙婕妤在后宫难免处境尴尬。我既不准她干涉政务,可也要让后妃明白,我不会因工部之事迁怒孙媌。
我以为如此安排应算妥帖,然而在我散朝后孙媌无所畏惧地拦在道中、险些被梅花鹿角撞倒时,我惊怒不可言状。
“孙媌!你想恃宠而骄么?!”我气急败坏怒目圆瞪,几乎要把她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