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内情
孙媌悠悠醒转时,已到黄昏时候。
“媌媌”,我轻声唤她,目光长久的凝注在她脸上。
“皇上?”孙媌眸光流转,见我坐在榻旁,勉力坐起身。
我挥退侍女,亲自扶她倚枕半坐。孙婕妤昏迷中被送回寝殿,侍婢已为她卸去簪环,此刻长发如墨染溪潭,披散了一肩一枕。
我扶住她肩:“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经我这一问,孙媌才想起日间拦截鹿辇的惊险场景,后知后觉吓得瑟缩:“皇上,臣妾怎么会突然晕倒?御医可来过了?”
我持重颔首:“御医已请过脉。媌媌,你病的有些重。而且你这病,怕是要将养数月才得好……”
“铜镜!”孙媌骤然打断我的话,惊慌失措背身向壁,“阿鉴,快给本宫铜镜!”
我不解皱眉,她为何有此反应?
侍婢阿鉴奉上铜镜,孙媌依旧背转身,将铜镜凑到眼前。
我默然起身,镜影中孙媌闭着双眼,深深吸口气,这才敢觑眼向镜。照视良久,许是见镜中容颜与平日无异,孙媌神色略有松动。
正当她要放下铜镜时,我自她身后伸臂,握住她持镜的纤手,迫她将镜子偏转角度,如此我与她便同入镜中。
我目光中有研判意味:“媌媌为何突然索镜自照?”
“臣妾恐病中容颜变丑,不复得皇上时时眷顾……”孙媌黯然垂首,有泪滴莹于睫。
原来一向自负美姿容的孙媌,内心也会战战兢兢于帝王恩宠!孙媌因绝世之颜而得宠眷,然以色事人终难长久,一旦朱颜凋零芳华不再,便是失宠之时。
我看得内心酸涩,想劝慰几句,可惜却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苦笑了下,我抱住孙媌双肩,让她后心紧紧贴在我胸膛上,在她耳畔涩然道:“休要杞人忧天,媌媌目下依旧倾国美人!”
她身子蓦地僵了僵,旋即抛了铜镜,挣开我的禁锢转过身来:“皇上!”
“嗯?”我微敛下颌等她说下去。我和她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彼此间吐息交融。
孙媌仰起脸,精致眉目脉脉含情,她对我徐徐展露魅世一笑,似欲将她全部的娇颜献于君前。
我为之夺魂摄魄,若非顾虑她的身子,险些不能自持。
“皇上,臣妾之父孙胥含冤被屈,臣妾有内情禀奏皇上。”
我猛省,顿觉索然无味,原来孙媌竟是在向我施展美人计。我虽好美色,可断不会为美人迷了心智。孙媌该庆幸适才御医来过,否则我此刻定早已拂袖离去!
我起身,不动声色的坐回原先位置,与她拉远距离:“你说、朕听,只当闲话家常好了。”
孙媌迟疑了下,似乎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兹事体大,便要改坐为跪。
我冷眼看她,冷声说道:“坐着别动!”
“臣妾听闻前日曲江宴时新凉榭漆栏断裂,致天子门生落水。皇上震怒,险些将建造督查新凉榭的官吏工匠尽数斩首,工部司员外郎孙胥也在其中。”
说到这里,一串眼泪顺着她苍白憔悴的面颊淌落。
我偏过头不忍看视:“适才你也说了,朕在盛怒之下难免口不择言。朕已将此事交大理寺严审,员外郎是否有罪,要等大理寺结案。”
孙媌用力摇头:“皇上休要哄骗臣妾!工部司事务繁多,凡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调遣都由工部司主持。出现差错其官员吏目难辞其咎!”
“你既知道这些,就不该来问朕求情。”我态度冷淡。
孙媌情绪激动,语速加快:“皇上!去岁永安坊大雪,新修缮的民宅被雪压塌。皇上细思,永安坊地势虽偏,毕竟在长安城中天子脚下!曲江池有天家行宫、百司台廨,是亲贵时时游历之所!工部和将作监纵有天大的胆子,若非不得已的苦衷,又怎敢偷工减料、欺瞒天听?!”
我耳尖微动,听出她话中有话:“婕妤所谓‘不得已的苦衷’,何意?”
“臣妾之意,是有人克扣工料银及工匠日资!”孙媌脱口而出。
我眼瞳陡然缩紧,盯住孙媌。孙媌咬唇不语,却执拗的把眼望我。
克扣工部料银、日资,除了户部,谁还有这个能耐?
我正待发问,孙媌突然手抚胸口不住的反胃干呕,适才这番话让她精疲力竭。
侍女入内奉茶,我亲自接过茶盏:“朕来吧。”
我依旧坐在孙媌身后,让她背靠在我身上,将茶盏凑到她唇边。
孙媌双唇泛白,啜饮两口后枕在我肩颈,轻声呢喃:“臣妾未入宫时,就曾听家中婢仆闲谈,工匠应每日得绢三尺为资,可事实上户部时常不依定例给付酬劳。即便给付,也是在户部库里积存数十年,早已为尘土所侵、碎作条缕……”
她说到这里,又干呕数声。
“媌媌不必说了,朕都已知道。”我轻抚她的长发,着实感到骇然。
工匠名属匠籍,不与寻常百姓居住坊间,纵有怨言也难为人知。是以我掌管工部一年,工部官员也不敢禀告内情!内秘阁因而竟无从查探。
我久不做声,孙媌以为我因她议政而动怒,抬眸楚楚望我。
我抚慰的笑笑:“新凉榭之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宫中嫔主以上可以每月接见家中女眷,孙媌并无此资格,定是有人在宫外通风报信。
“臣妾、偶听宫人言说……”孙媌讷讷低垂眼帘。
我以食指轻点她下颌:“朕说过就当闲话家常,但下不为例!”
孙媌察言观色,见我确无怒意,立时如释重负的笑了:“谢皇上!”
“别高兴的太早!”我含笑扶她坐直,“坐好!朕可未说恕你任性拦挡鹿辇之罪。”
孙媌笑问:“皇上要责臣妾惊驾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