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探花
我言谈中提及探花郎,系进士榜中最年少的两人,今年恰好是唐紫雕和崔子梓。
寻常贡举多在初春,正是连翘、早樱盛放之时,委进士中最年少二人为探花郎,至杏园探花。归来后评出胜负,饮酒赋诗以为雅事。
崔丞相听得我那句别有深意的“相门有相”,即忙诚惶诚恐道:“陛下言重,臣父子愧不敢当。”
他顿了顿,说道:“臣愚昧,有一事不解。往年贡举二月放榜三月曲江会,正值春日花期。可眼下……秋季除了菊英似也无花可探。这两位探花郎,岂不成了有其名而无其实?”
“朕早有安排,丞相稍后便知。”
君臣谈笑间,御前唱名已至最末一位的茅道成。
胪传典仪已毕,礼乐悄然转变为诗经小雅的菁菁者莪,赞颂君上培养才俊学子。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泛泛杨舟,载沈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在清婉歌声中,礼部侍郎贺隼朗声道:“状头、榜眼代诸进士,御前谢恩!”
杜亦拙和李榭应声出班,由贺隼引领跨入紫凌阁。早已等候多时的礼部尚书周琰接领二人,趋步向阁中行来,李榭和周琰相继止步。唯有状头杜亦拙,直趋至我面前,方行跪叩大礼。
“‘我有嘉宾,中心喜之。钟鼓既设,一朝酬之。’朕维延和二十二年八月,得昊天列祖之赐,擢杜卿亦拙等五十贤士,朕心甚慰。君臣相遇则风云际会。望卿等用心于社稷、忧思黎庶,以辅助朕躬。卿其自勉!”
杜亦拙叩首道:“臣等夙兴夜寐,不敢有负君恩。”
杜亦拙和李榭行过谢恩礼,躬退出紫凌阁,依旧回到进士东西班首。
我对饼饵颔首,饼饵领命步出紫凌阁。
“上赐绯绫酥及紫丹金液,予制举进士——”
一绯一紫,蕴含了我对进士们的愿望,愿他们早日衣紫服绯、位极人臣。
宫女提朱红雕漆食盒,内监持壶觞酒器,把绯绫酥和紫丹金液分给众进士。
待饮食已毕,饼饵继续道:“上赐制举进士簪花——”
进士们谢恩后,却迟迟不见有人上前奉花,难免面面相觑。
我笑笑,起身向阁外走去。丞相崔煊和骠骑大将军刑岳,分左右紧随在我身侧。
我稳步行至紫凌阁殿门前:“簪花一事,朕早有准备。两位探花郎何在?”
阁外诸进士见我现身,早已跪地。见我问及探花郎,唐紫雕和崔子梓躬身趋前:“臣等候旨。”
我正待吩咐,侧头遥望一旁观望胪传大典的少女。这些小娘子衣裙鲜丽、簪环耀目,此刻也都纷纷跪下见驾。只有一女,兀然独立于众女中,痴痴的大睁双眸看我,显是已经吓傻。
恰是曾经和我一起饮过酒的邹十娘子。她依旧是易钗为弁,纱帽上系幞头,艳紫曲裾锦袍,一身男子装束,反衬得她娇俏玲珑、雪肤花容。
我与她隔空对望,趁此时旁人皆俯首叩拜之机,我突地冲她挤眼吐舌,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邹十小姐杏眸圆睁,恍然回神的同时,也笃定我正是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石公子。
恰有相熟的女伴,在此时轻扯她的袍角,她即忙跪下。
我依旧目视前方:“卿等有国士之才,朕为示青眼有加,故此朕特命御苑精心培育五十株深色牡丹,皆属花中上品。”
“臣等谢陛下圣恩。”
我解下腰间的通犀臂支,对唐紫雕和崔子梓笑道:“秋日果多花少,唐卿和崔卿为探花郎却无花可探,岂非徒有虚名?朕已将深色牡丹藏在杏园一隅,二卿可前往探花。探得,则赐通犀臂支。探而未得,罚酒三觞!”
我话音未落,御马丞牵上两匹桃华马,以供二人探花时坐骑。
两位探花郎已跃跃欲试:“臣等领旨!”
我眼看着唐紫雕和崔子梓急匆匆上马,侧首吩咐汤圆。汤圆径直去对邹家小姐传话。
两位探花郎于马上持鞭抱拳,崔子梓扬鞭打马,一路绝尘而去。唐紫雕正要紧随其后。
“唐公子请稍待!”邹十娘越众而出,跑到唐紫雕马前,仰起脸来不知说了什么。
唐紫雕不觉讶异,迟疑半晌,终是好胜心切,向她伸出了手。
十娘立即笑靥生花,她拉住唐紫雕的手,身轻如燕飘然上马,坐到了唐紫雕身前。两人一骑,翩翩打马向杏园而去。
我含笑摇头,回转身依旧坐回御座。
崔丞相情知我有意偏袒,神色殊无气恼,笑呵呵看够多时,方才回至御前。
“陛下当真看重唐紫雕,一心为其玉成好事。”
真是不得不佩服崔煊的洞察力!
他只凭蛛丝马迹,就可推断我只是以探花为由,玉成唐紫雕和邹十娘琴瑟和鸣。
我对崔丞相欠了欠身,正色道:“令郎与唐紫雕,朕一视同仁。只是唐紫雕生性桀骜,不及令郎明慧洞达。朕公然作弊,还请丞相勿怪。”
崔煊连道不敢。紫凌阁中,我与文武公卿谈笑等候。直到阁外蹄声嘚嘚,有进士轻声道:“探花郎回来了!”
唐紫雕与邹十娘依旧同骑归来,邹十娘怀中捧持着用彩色丝线绑束的五十株深色牡丹。
率先下马的唐紫雕抬手要扶邹十小姐下来,谁料对方竟先把牡丹递去他手里:“唐公子速去复旨,不用管我!”
我抚额,这傻妮子!
唐紫雕微怔,他之前所见都是自觉投怀送抱的平康女娘,何曾有这般豪气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