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曲江
初时还只在羊车上做文章。
驾辕之羊多以三只羊成犄角鼎足之势而立,寓意三阳开泰。
没过两日就被一班飞鹰射猎、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翻出了新鲜花样。羊贵同色,黄羊最佳、次为黑羊,白羊最下。若可驾三只身量大小相同的黄羊在市井游走,就足以招人嫉羡。
更有甚者,东市有药铺,前一天购得同色三匹白羊,归去以药汁染作紫色,号之“紫气东来”,在药铺前兜售。不过半个时辰便被买去,售价可令豪富瞠目。
我在后宫“鹿幸”之事不胫而走,民间纷纷效仿以为乐事,鹿价悄然飙升。
暮夏时节,暑气已消,正是结伴出游的好时候。一时之间,鹿车、羊车、驴车各逞一时之能,反倒是往年兴隆的马市少人问津。
雨丝缠绵,我负手站在廊下,歪头闲看几只黄鹤在细雨中梳理羽毛。
“主君,距曲江会还有四日,管公子已将手头所有二十九册系囚录售罄,得银四万余两。”
我听饼饵说完,略点了下头:“嗯,已经不算少了。”
饼饵垂下眼皮:“管公子惯会坑蒙拐骗,媚上欺下。”
“自古买卖,都是愿打愿挨、各取所需。至于这媚上……”我望着庭院中玩得正欢的仙鹤,良久不语。
管鎏特特进上鹤舆时,奏称这是眼下京中最风行一时的代步。
十二只黄鹤在雨中蹁跹而行,仙姿婉绰,只可惜因鹤翅被缝,欲迎风飞翔时,只能委屈的扑扇几下,成了“掣肘”二字的真实写照。
我看够多时,语气无甚喜怒:“命人拆解黄鹤翅膀的缝线,这几只鹤或飞或留,听任自便。”
汤饼惊诧问道:“主君不准备乘坐鹤舆?奴才听闻,崇仁坊的鹤舆已售价百两黄金,可依旧是有价无市。”
“马价……是否已平抑?”我问饼饵。
“回主君,榷马司奉旨放马进京,苦于少人买马,马价已有回落。”
我点点头,这时雨丝逐渐细密,几只黄鹤半飞半跳跑到廊下避雨。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朕既无心为仙,也不愿做那荒唐的宋襄公!这鹤舆,还是免了吧!——替朕向管公子称谢。”
我鹿幸六宫,丞相崔煊乘羊车上朝,不过是为了上行下效、平抑马价。如今用仙鹤驾辕,已是有悖常理,眼看东西二市即将进入疯癫失控的状态,是时候见好就收了。
不远处黄鹤啄饮低洼处聚积的雨水,我望着出神良久,不由想起回雪楼中擅饮酒的仙鹤,不由失笑:“朕问胡大哥要的两只鹤儿,可送去邹府了?”
汤圆笑回道:“奴才已用石公子的名义送去,邹十小姐很是欢喜,连连向石公子道谢。”
“曲江会上,朕还有一份大礼送她!”
秋入一簪凉,满庭风露香。
曲江会前夕,状头杜亦拙依礼递上奏表,率同年进士叩谢君恩。同时表示既非春日,长安城中无花可看,请免走马游街。
我朱批准奏,特赏进士乘羊车,曲江会后命其驱车赴乐游原,登高舒啸。
进士金榜提名后,往来应酬不断,而到了由天子亲自主持的曲江会,便是风光最盛时,这是足可用一生铭记的盛会。
因去岁冬多雪,今年雨水尤其频仍。连续三日,秋雨几乎要浸透长安城,然而在曲江会当日,晴空碧蓝,天高云淡。
我为之神清气爽,因早吩咐过朝会移在曲江池畔的紫凌阁举行,我便直接乘坐天子金路车穿夹道前往曲江,御紫凌阁主持朝会及接下来的曲江会。
我高据御座,三品以上文武公卿文东武西分立阁中。五十位制举进士,亦分作东西两班,东由状头杜亦拙引领、西由榜眼李榭引领,站在紫凌阁外,等候胪传大典。
因紫凌阁殿阁狭小,不必如御门听政由内侍传语,我亲自问道:“诸卿可有要事奏议?”
毕竟今日以曲江会为主,若无要紧事,早朝无非略尽其形式而已。我之前不顾群臣反对,执意把朝会临时改在紫凌阁,既是有意让诸新科进士观摩,却也有更深远的打算。
御史大夫裴大明出班上奏表,叩拜道:“臣启陛下,入秋数日霖雨,西市、崇仁坊、胜业坊门前桥梁塌损严重,请陛下问责于工部及将作监。”
这几处都是行人密集之所,日常踩踏兼之连日雨水浸泡,塌损也在情理之中。
我想了想说道:“若无人伤损,可罚俸留职,不必大理寺推鞠。裴卿且退。”
之后再无奏表,朝会就此作罢。
“开始传胪大典吧。”我看向礼部尚书、侍郎,语气尤显郑重。
随着这一声吩咐,金钟玉磬雅乐声声。周琰与贺隼躬身领旨,周琰退至紫凌阁门处等候,贺隼双手接过明黄缎圣旨,直步出外主持典仪。
“胪传大典开始——”
贺隼高声传唱,引起一片欢呼。
京洛公卿豪贾惯于曲江会时拣选东床,兼之大夏民风朴厚,不少闺中少女易钗为弁前来观会,亲自挑选良人。因此曲江会时,长安城几乎半空。
我曾传下圣旨,凡持有登科录和系狱录的仕女,可近前观看传胪,并与诸进士同饮同食赐宴。这些妙龄少女被禁军放行,站在紫凌阁外观看。
余者大多在稍远的廊桥上,翘首远望。
贺隼念过圣旨,开始传唱进士名字、郡望及父祖三代家承。凡是唱到名字的进士,出班在阁外叩拜。御前公卿则悄声品评进士的门第品貌。
当贺隼唱到唐紫雕名字时,我在紫凌阁内都可听见一片少女的惊喜呼喊,不由嘴角抽搐。
随着唐紫雕高中进士榜第三名,他曾在平康为贱籍奴役的事,早传遍闾左、尽人皆知。
然而他的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反被视作传奇,真不知这些小娘子是怎么想的!
丞相崔煊揖手道:“臣闻听唐紫雕才学古谊,臣敢为陛下得士庆贺。”
“令郎不到及冠之年而金榜提名,与唐紫雕同为探花郎。朕喜令郎聪慧,日后相门有相,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