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借粮
我望着面前紧紧闭阖的朱漆大门,双手交叉于身前,敛眉垂眸而立。
门里一声拨动,长乐宫大门訇然而开。长乐宫长秋令跨出门槛,对我无奈摇头。
我眼神黯了黯:“母后还是不肯见朕?”
长秋令躬身唯唯。
“你可曾将外面的饥馑荒年、难民流离失所之事,悉数禀奏皇太后?”我犹不甘心地问道。
“太后娘娘谕旨,后宫不问政事!”
我张口结舌,皇太后话已至此,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只好默然转身离去。
自去岁冬至日我赐死吴盐后,皇太后就不肯再原谅我,我的每日请安也都被拒之门外。
我初时并不以为意,皇太后越是不肯见我,我每日就越是负气一般到长乐宫门前请安行礼,形同点卯!
皇帝执意求见,皇太后就是不见,谁都不肯让步,没想到这一闹就闹了半年有余!
夏斯阙着实迷糊了一阵,而后终于一语道破:“你们可真是自家母子,禀性清傲竟如出一辙!”
我闻言迷懵半日,忍不住低头细思:我原以为我性情上并无酷似皇太后之处,可当年小狐消失后,我同太皇太后冷意对峙七年,这不正是继承了母后的性格么?
或许也只有在面对与皇权毫无牵扯的母亲时,我才可以无所顾忌显露我骨子里的清傲——只可惜,眼下也将难以为继!
天降荒年,我需要皇太后的支持。
冬春以来雨雪交接,关陇、河内诸地受灾惨重,兼之朝廷连续三年的出师征讨,长安城太仓、地方长平仓相继存粮告急。百姓流离失所,涌向粮仓林立的洛阳,不知夏斯阙那边,又能撑得了多久!
自二月起,丞相崔煊奏请遣使往南梁借粮。
初时的借粮使还只是郎官、侍中之流,遭南梁拒绝,铩羽而归。
五月以降,灾情日重一日。无奈之下,太皇太后决定以最隆重的邦交礼,延请南梁使节入朝。
我依礼斋戒七日,御太极殿设盛大仪式,以礼部尚书周琰为延请使,当朝辞阙遣往南梁。
延请使将克日归返,依照两国最隆重的邦交礼,南梁使节将与之俱来。
刑氏打算先将人请来,再谈借粮之请。皇太后为梁皇胞妹,若能鼎力催借粮食,将事半功倍。
母后的决定,将左右很多人的命运——这其中有我,也包含她自己。
南梁若肯借粮,则表示愿意相安无事。
但南梁如果断然拒绝,那么早则今冬,迟则来年的这个时候,南梁必是准备在大夏粮食消耗殆尽之时,全面发兵。
那么我的存在,将再无意义。
我因梁夏和议而降生,梁夏之间一旦重燃战火,刑氏恐再难容我,我的死期将近。
我此刻已是命悬一线,何况我杀吴盐、尽逐未央宫中所有梁人,早已惹怒了南梁朝廷……
权力制衡,无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到如今,我有些后悔当初的做事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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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和二十二年六月初十,我升座太极殿朝会,接见南梁遣使。我身后的珠帘之后,是已然许久都未临朝的太皇太后。
文武公卿分立东西,刑太尉则稳然屹立于丹墀西侧略高出的平台上。
今日遣往南梁的使节周琰还朝,叩拜、交还节杖后,周琰禀奏:“臣启陛下,南梁皇帝遣其竟陵王世子、枢密使梁誉来朝!”
我隐于冕旒之后的眉心微动,怎会派遣了梁誉前来!
我不动声色说了一声“请”,礼部、鸿胪寺各出四名属官,出外延请使节梁誉。
鼓乐声鸣、烟气雾拢里,一位身着南梁朝服、手持节杖的青年男子,器宇轩昂款步入朝,拜舞于丹墀之下。
一时之间,朝堂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梁誉身上。
梁誉为梁皇亲侄,少年即有疏狂之名。梁皇一向自矜诗酒天子,因此南梁皇室绮靡成风,梁誉自然也曾参与其中,所做诗赋据传还颇得梁皇赏识。
谁料入仕后,焚琴以明己志。曾于任上率民亲耕,博得贤名和百姓拥戴。
而立之年,他已是手握军权的枢密院使,成为南梁深孚众望的年青宰相……
梁誉来使,引起我的警觉。他是为考察借粮之事,还是为征战前做最后的查探?
“夏朝皇帝陛下,臣出使前,主上命臣动问一事。”梁誉朗声道,他言辞虽恭敬,但眼神里却充满敌意和轻视。
刑太尉接道:“请贵使言讲。”
梁誉神色冷峻:“你北夏既然遣回了我大梁两位公主的所有随嫁侍从,又何必来向我大梁求借粮食?!”
此系内廷之务,刑太尉不便出言。
我想了想,正要开口,帘后就传出太皇太后悠缓的声音:“长乐宫女官吴盐暴病而死,临死念念不忘故乡石头城。老妇悲悯异乡之民,故开恩放归,使其骨肉团圆。”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挑明吴盐是间者的同时,又冠冕堂皇给出遣散南梁余侍的理由。
“臣会将圣颐太后之话,转呈吾主。”梁誉举了举节杖,“去岁夏帝陛下大婚,我大梁遣嫁清宁公主。臣闻北夏后宫正一品妃位有贵妃、淑妃、华妃,敢问陛下为何要另立一‘和妃’,这不是轻视我大梁公主吗!”
我觉出有几分诡异了,想必帘后的太皇太后也是如此,所以这次她没有出声。
我字斟句酌道:“梁卿误会!南梁遣嫁清宁公主,朕为表重视,故此特设‘和妃’位安置公主,朕想以此纪念夏、梁的联姻。不过卿既念念于兹,朕可依大夏后宫规制另行册封。”
梁誉持重点头,算是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