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训子
唐紫雕是不想为我所用,却又不忍自弃!
李榭劝道:“公子何必自责!曲礼云:君子体乏则志伸!唐紫雕经历这番劳筋动骨,其志方可舒展,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恃才傲物、狂妄恣肆!”
我观李榭容色,似对唐紫雕深有成见,言辞间又极是熟稔,不由问道:“小叔莫非与唐公子系旧识?”
李榭冷傲一笑:“若是可以,我倒想和那位素不相识!”
他顿了顿,说道:“石公子有所不知,荣国公唐风早年曾拜入家严门下。唐紫雕是荣国公独子,荣国公严苛,他也自知身负重任。晨则闻鸡起舞、夜必挑灯而读,学问也算不辜负了荣国公的殷殷瞩盼。在下却是家中幺儿,虽说从小贪玩了些,可奈何天生冰雪聪明,文章甚得家严欢心。因这通家之好,我二人的辞赋文章难免被拿来比较,策论嘛……算他侥幸胜出!不过这诗词歌赋,他去远不及在下。”
我听明白了,李榭自恃小聪明与唐紫雕在学问上难分高低,因此就生出了瑜亮情节!
恰在此时汤饼疾步上楼:“公子,荣国公的车驾随扈,去往曲江。”
“曲江?”我不可思议的笑了,“眼下荣国公总不会有雅兴游览曲江风景吧?”
李榭似想到什么,神色渐转严峻:“公子,在下恐生不测,欲往曲江一探究竟。”
“正好!一起去看看。”我歪头看着他,语气闲适。
荣国公进京,眼下正是收伏唐紫雕的契机,我岂能错失?
曲江风光,是与帝都气韵浑然一体的,因此既觉秀丽、又显雍容。穿花蝴蝶,点水蜻蜓;行宫馆台、百司公廨;湖光水影、披叶枝条……自然撷趣与天家气派相融得恰到好处。
曲江和平康里皆因风景独到而得青年士子时时光顾,每年进士登科后必齐聚曲江,游春探花、雁塔提名、杏园关宴。我想,若没有那场平康殴斗的变故,此刻的唐紫雕应是另一番光景吧?
汤圆向游人询问荣国公及唐紫雕去向,荣国公轩车高马,后随一名衣衫破烂、遍身血迹的男子,极是醒目,因此汤圆很快就打探到确切消息。
荣国公去往的方向,是曲江杏园——不比曲江池畔的人烟织密,却是幽僻清静之极。
李榭面露惶急之色,脚步不觉加快,我横臂挡于他前,不疾不徐道:“小叔缓行,荣国公父子久别重逢,还是先让他们说说话吧。”
杏园草木繁盛,汤圆汤饼在前查看车辙印下的新鲜痕迹,攀条折枝,在前为我二人引路。
行不过百步,几丛尤为茂密的林木遮住前路,荣国公训子声穿过林木传来。
汤饼汤圆轻声搴开遮蔽眼目的枝条,我和李榭从缝隙望过去——
一位瘦削的锦袍老者背身而站,手持马鞭正训诫儿子。唐紫雕俯伏跪在老者面前,以额触地。这老者,想来就是荣国公唐风了。
荣国公身侧,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躬身而立,想来是他国公府上的总管詹事。周遭另有三四侍从,此刻也是垂手待命。
“……为一平康贱婢,你竟甘愿自轻己身!沦落贱籍,还要转托乡人回来报说你已客死京师!你母亲闻得你死讯,每日以泪洗面!幸好我心存侥幸,遣人至京打探,竟不知……”他恨恨两声道,“眼下还不如死了的好!”
唐紫雕闷声道:“父亲,绿娘她不是贱婢……”
“小奴才住口!”荣国公甩手扬鞭,唐紫雕悲伤立时出现一道血印,“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
唐紫雕默然有顷,突然跪直身仰脸直视父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绿娘便是儿寤寐求娶的女子,尽管她出身平康!父亲不知,您口中的‘贱婢’是为回护您的儿子而死,儿甘愿与她抵命!”
他终于道出心结,忍不住涕泪纵横。
“你只知有红粉娇娃,却早忘严父慈母!”荣国公既悲又怒,瘦削的身躯不住打晃,身侧詹事眼疾手快忙扶住他。
唐风喘了几口粗气,推开詹事,微屈脊背歪头审视儿子,语含浓重的失望和悲戚。
“你年幼知学,我为你延请名师,二十二年倾注心血培养你,就是期盼你日后得遂千里之志!谁想你乍然离了我的眼前,就也同那般纨绔游走平康、斗酒闹事。这般顽劣惫懒,同那贪玩不长进的李家三郎有何区别!”
我忍笑,转头看向那遭人背后议论的李家三郎,他脸色都气青了。
此刻就听荣国公又问道:“你若后悔,为父便豁出这张老脸,带你进宫去求皇上,请恩赦免!”
唐风若偕子入宫请求开脱,我少不得要卖他荣国公的颜面,可那样就不是收伏唐紫雕的心,唐紫雕事后也只能感激他老父,而不会尽心为我所用。
唐紫雕思索了很久,缓缓摇头:“我不!”
荣国公被儿子语气中的怨念所激怒,挥鞭一通猛抽:“他是少年天子,气性难免要高!他为君你是臣,你如何拗得过皇上?!”
唐紫雕被打得抽气连连,依旧在鞭影里反驳道:“夏斯邦虽为君上,可若没有经纶贤相的辅佐,他这君上就是无根之木!”
“住口!竟敢妄称圣讳,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小奴才,免得日后再惹祸端!”
荣国公当真发狠,马鞭如雨点砸下。唐紫雕也不闪躲,只低头咬住手腕,免得痛呼出声。但饶是如此,有几鞭恰好抽在他被恶狸撕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上,忍不住喉间闷然痛楚。
随扈仆从已尽皆跪下,叩首请求家主饶公子一命。
再这样打下去,难免被打死,我眼中闪过痛惜,迈步就要出去。
詹事叩首:“请国公息怒!国公打杀公子,若是皇上知道龙颜大怒,难免不罪及荣国公府!”
“今日先打死了小奴才,我明日去向皇上请罪!”
“国公就算不虑己身,怎就不想想宫里的二小姐?公府若被怪罪,小姐再无家世可依,她那般心无城府,您让她在深宫如何自处?”
高高扬起的马鞭停在半空,唐风背脊不住颤抖。
唐紫雕一怔,惊悚唤道:“父亲!”——荣国公脚下,凝汇了一洼血,被气吐血了。
“阿爹!”唐紫雕抱住父亲双腿,哭道,“孩儿其实早已后悔莫及,不该触忤皇上!可眼下覆水难收,孩儿只想扶持明君英主,请阿爹体谅孩儿!”
我叹口气,绕过茂林,冷声道:“荣国公训子到这地步,可以了!”
唐风疑惑转身,他端详我片时试探唤道:“陛下?”
他还是三年前进京陛见时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