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手足
刑崖被押回骠骑大将军驾前,立而不跪,怒视他的长兄。
“刑岳!刑家不是只有你会率兵打仗!呃——”
刀斧手挥刀背猛击刑崖膝弯,他痛呼半声,剩下半声被咬牙吞下。饶是如此他也只是坐在地上,不肯屈膝——看不出刑崖竟这般硬气!
刑岳按剑道:“刑崖!你可认罪!”
“兵法有云,合于利则动,伺机而动。阵前变化万端,怎可依约一成不变?康国僭王自刭,我若不趁机掩杀攻入王庭,贻误了战机,才是罪该万死!”
刑岳面色静如平湖:“你只知阵前变化万端,殊不知兵法自身本就千变万化。兵法诡诈中隐有仁信。兵法既讲用兵,又赞不战而屈人之兵。刑崖,同本府搬弄兵法,你还没这个资格!”
“好,你既死不认罪,不如军议!”
所谓军议,就是当朝廷无法评定率军统帅是否有罪时,将评议权交给全军。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遵从全军决议,收复涣散的军心。
“全军将士,凡认为刑归德有罪者,放下兵器!”
士兵放下兵器,也就意味着不愿再被统帅所驱驰。
一时之间,只听兵器落地声响,有些士卒甚至还解下铠甲掷在地上。
刑岳不无怜悯:“你自己看,这就是你统帅的大军!”
刑崖从地上站起来,哑然回望向横倒于地的矛戈枪戟,难以置信。
“来人,将刑崖推至军前,重责一百军棍!”
兵卒如狼似虎,扒下刑崖护身的盔铠,押在军前受杖。大红髹漆的军杖被高扬过头顶,又重重落在刑崖身上。
刑崖初时还能硬挺,就是不肯出声痛呼。几十军棍之后,他的头深深垂下,彻底昏迷过去。
可军法如山,就算他被打死,说好的一百军棍,一棍也不能省。
场面已是惨不忍睹,血滴和碎肉被刑杖带起,又迅即落下,血肉横飞!
刑岳自始至终都是按剑而立,一动不动。他全身紧绷,双唇抿起犹如一道铁线。
手足相残!也难怪刑太尉不忍来看。
我逐渐收敛了看热闹的心态,转头望向夏斯阙。他似乎与我心意相通,也侧过脸来看我。我兄弟二人站在门楼上,望着下面刑氏兄弟的手足相残,兔死狐悲,心情再难松快。
凯旋大军默然观望这一场源于他们意志的军法,已经开始有兵卒弯腰捡拾兵器,从最初的稀稀落落捡拾,到刑杖即将结束时,地上的兵器已所剩无几。
“报大将军,行刑完毕!”
刑岳身躯明显震了震,随即他一声清啸,炭黑骊马趱蹄奔来。他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在人事不省的刑崖身旁勒住马缰,战马嘶鸣凌空而起。
“本将今日惩戒刑归德,谁还有异议?站出来!”
众将士已被眼前惨烈场景震慑得胆战心惊,恰有几名兵卒正半躬身欲拾起兵器,却因大将军
策马阵前,无人敢作出捡拾的动作。
刑岳等候片刻,声如洪钟:“那就拾起你们的兵器!尔等出征康国有功,记勋在册。自即日起,全军并入本将军府。重整军容,重振军心!若有胆敢再就李将军之事妖言惑众、惑乱军心者,一律军法处置!”
恩威并施之下,将士们高举兵器,高呼“大将军威武”,已不复初至城下时的懒散。
骊马上的刑岳,颇有几分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意味,他视线从刑崖身上扫过,迅即抬眸向明德门楼这边望来。
刑岳的视线里毫无锋芒,可却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就要退却——事实上夏斯阙当真退后了半步。
我也险些退却,事实上我的脚步已然向后划动,好在猛然惊醒——刑岳接下大将军印玺,就意味着刑氏族内的权重,将逐渐转移到他身上。刑太尉已老,刑崖还不成气候。所以未来在我和刑岳之间,迟早有一场殊死搏斗。
我往前一步,或许就是君临天下;我退后一步,必投身万丈深渊。
我双手指尖紧抠住垛口的砖缝,强迫自己挺腰抬颌,以帝王睥睨苍生的傲然气度,俯视刑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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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拜将、犒军之后没几日,太皇太后就病了。
当时我正在朱雀宫陪伴淑妃,饼饵从紫宸宫赶来:“主君,适才慈寿宫陈圆来报,太皇太后病了,请主君前去问疾。”
“什么?”我愣怔——自我记事起,太皇太后就从未病过!
淑妃略整衣裙,起身道:“臣妾与皇上同去!”
我打量淑妃,在她柔雅的容色里,已无从寻觅险些小产那晚质问我时的凄厉悲愤。
不可否认,李楼这一死,李氏与刑氏间嫌隙已无从弥补
“你若不想去,不必勉强。”我想了想,难得体谅道。
“太皇太后染恙,侍疾是臣妾的本分,臣妾愿往。”
太皇太后寝殿在西暖阁里,我和淑妃赶到时,皇后刑蕙祯眼圈发红,率领嫔御迎出——她是因阿兄刑崖伤重而哭,不免迁怒于刑岳和淑妃。
后妃相见,俱是冷眼相向,我正要出声劝止,淑妃已敛衽为礼:“臣妾拜见皇后。”
皇后鼻中“嗯”了一声,就此作罢。
御医禀奏太皇太后系忧虑成疾,同时疑惑于太后一向饮食知简、善加保养,不知为何竟会气血上浮,以致晕眩目肿。
御医的疑惑,我同样不解,不过我却知道刑太后为何忧虑成疾。
她是在为刑氏家族而忧!
那一日刑岳自请出城犒军,太皇太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允准了刑岳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