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担当
唐紫雕张口结舌,竟不能答。
他脸上被打得青紫难辨,一袭簇新落霞紫的锦袍也被撕扯得条缕可见,看来是从绿意轩回来后就没换过衣服。
他本就形容狼狈、神情落魄,对我的问题又是无可答对,我看了不觉生厌。
我看一眼左手边的杜亦拙:“这就是你所说的星斗在心、国士无双?”
我哂笑,毫不掩饰我的轻蔑。
“陛下容禀”,崔子梓拱手道,“臣与唐紫雕、杜亦拙文章相交、遂成莫逆。当日平康坊中臣是不忿唐兄被打伤,方参与殴斗。今日唐兄和杜兄也是见臣率尔而出,不忍臣一身领罪,故此站出。”崔子梓的话,与崔丞相的话暗相吻合。
我点点头,原来是兄弟三人,荣辱与共。
这就很好解释了,唐紫雕是为殉情而求死,其情可悯但依旧可恶!崔子梓是因刚刚得了我的暗示。可这杜亦拙又是为何?
我盯住杜亦拙:“你不怕死?”
杜亦拙愣了下:“臣怕死,可臣不得不请死。陛下,若是这十二人中必有一人抵死罪,那么臣宁愿是臣!”
他眉目舒展、言辞恳切。我心下动了动,故作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陛下恕罪,臣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换做他人领死,而臣得以苟活,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背负了他人的性命,令臣负疚难安。”他憨厚纯粹的笑笑,“况且唐紫雕不世之才,远在臣上。只可惜恃才傲物、狂妄不羁……”
他说这话的同时,唐紫雕侧脸望向他,眼中满是讶异和不敢置信,显然这些话,杜亦拙从来不肯当面指摘。今日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杜亦拙继续言道:“陛下试其经义策问,便知其才。请陛下怜惜其才,委以重任!”
说完他跪下重重叩首,不是为己乞命,而是为友人求伸展之所。
我若有所思:“你说的让朕有些想成全你了……”
“陛下不可!”唐紫雕暴喝一声,震得我耳膜都疼了,这厮真不是一般的胆大妄为,我真想抽他一顿鞭子!
我斜睨他一眼:“你的两位友人,都是因你而受连累,你还想牵连多少人进来?”
暂不去理会满面羞怒的唐子雕,我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杜亦拙,“朕若成全你,你的平生所学,岂不是要付诸东流了?”
“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之事臣若不敢担当,那就是一己之身不修,何以治国平天下?上无颜面君,下无颜治理天下苍生,还谈什么经世济时、致君尧舜!”
这就是我要找的人!品行端方,敢于任事,为道义而轻生死。
我克制住心中狂喜,轻声道:“起来吧,杜卿。”
我看向站在我面前的三人,心中暗自计量着,不知在厕身朝堂后,他们是依旧相交莫逆,还是会分道扬镳……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唐紫雕为一伎而萌死念,视庙堂礼法如儿戏,终不可用!你可自至国子监大门外刀斧手处名正典刑。”国子监为文教之所,刀斧、棍杖不得入内。
我刚说完,文庙外的学子尽皆叩首,齐呼“陛下慎刑”。
国子监祭酒曹珪揖手道:“陛下,唐紫雕虽狂妄恣肆,可确系国之栋梁。臣曾为其经义见解及策论而拍案叫绝,臣现在就命人取来呈陛下御览……”
说着曹珪低声命属下令丞速取卷册,我冷声道:“不必了!”
杜亦拙和崔子梓两人叩首连连,我不做理会,只对唐紫雕抬了抬下颌,示意他可去了。
唐紫雕求仁得仁,神色坦然最后向我叩首行礼,于一片哀乞声中轻身经过。
“周尚书!”我抬高声音压过四周的乞求悲泣声。
礼部尚书周琰上前,我看向他:“卿同至国子监门外,向围观百姓言明唐紫雕自愿为平康坊殴斗夜死者抵命。”
“是,臣领旨。”周琰躬身领命。
外面鼓声再次响起,这是行刑前的告示。哀乞泣告声不知何时低弱下去,文庙内外气氛沉闷,我转身背众而立,却把眼望向汤饼,汤饼微不可察的点头,示意我安心。
鼓点由凝缓渐变到令人窒息的紧凑,这通鼓响之后,人头落地。
然而,唐紫雕的人头还没来得及落地,礼部尚书就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陛下,围观百姓请命,请陛下特赦唐紫雕!”
“胡闹!”我打蛇随棍上,“朕因律法而杀人,唐紫雕为情而请死,合情合理,周卿出去吩咐刀斧手继续行刑!”
周琰跪地叩首:“陛下不可。唐紫雕在京中久有才名,百姓皆言绿娘已死,唐紫雕又非真凶,这天下脱案而逃的凶手不计其数,怎可枉杀!平康坊中诸女伎也赶来为其求情,绿意轩的东家米婆也不愿再追究杀害绿娘的真凶。”
国子监祭酒曹珪也跪下求情:“陛下,这是民心所向!请陛下宽赦唐紫雕。”
“民心所向?”我咬住嘴唇,稍显迟疑着点头,“朕便遵民心所向,既然绿意坊不再追究命案,真凶又无从查获,那就……赦免唐紫雕死罪。”
曹珪忙道:“臣即刻命人取宣布陛下的赦罪令,并唤回唐紫雕!”
“只宣赦罪令,让唐紫雕门外听旨。”我想了想说道。
唐紫雕心坚意执,若他遇赦后能为我所用还好,可他若是贡举后依旧决定殉情,那我许给米婆的千两赤金岂不白白打了水漂!饼饵还将内秘阁的人安插在围观人群中,高声呼喝起到引导作用。
一句话,这个唐紫雕,得驯!
想明白这一层,我继续冷脸说道:“唐紫雕死罪可免,但此人轻视朝廷选贤任能的贡举大试,目无尊师!着褫夺贡士出身、罚入贱籍,至平康坊充牢苦役使十年。十年之中若敢自轻性命,朕定不饶他全家!”
曹珪难掩痛惜之色,遣属下去宣我的旨意。我不知道唐紫雕听过之后会怎样想。前一刻还是有望喜托龙门的贡士,转眼之间身入贱籍,前后身份迥异有如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