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画地
“此事便交由皇帝处置吧。”
太皇太后沉思有顷,声音极其轻渺,似有几分犹疑。
我立即领命,转身面向殿上站立的众多臣工:“京兆尹!国子监祭酒!”
两人上前,我看着他二人言道:“京兆府可速将羁押在狱的七十二学子移交祭酒管束,同时于国子监内辟出七十二方斗室。不必特遣兵丁看守,只让他们在各自的斗室内——画地为牢!”
京兆尹暗暗松一口气,与国子监祭酒跪领旨意。
任谁都不愿接这烫手山芋,祭酒曹珪皱紧花白双眉道:“敢问陛下,打算关到何时?二三月间就要行贡举大试了。”
我笑笑:“自是不会关到那个时候。上元灯节之后,朝堂、公廨府衙开印,朕将亲往国子监处置此事。不过在此之前,曹祭酒务必将这七十二学子名姓、籍贯登记造册,仿‘登科录’做成‘系囚录’,留作日后纪念。”
“是,臣领旨。”曹珪稍显迟疑,与鲁衡一道退下。
我安排好这些,正要向太皇太后禀奏,偶一回身,惊见崔煊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不安——我从没见过崔丞相这副神情,即便他刚刚提及崔子梓时,也能做到从容以对。
当下我压住心中疑惑,对太皇太后揖手道:“臣将这些人暂时押入太学,容后处置。”
“好!老妇倒想看看,皇帝如何依照大夏律法作出决断。”刑太后不知是出言提醒还是有意警示。
大夏律严明:杀人者死,伤人者抵罪。
此案的最大难点,偏偏就是捕获人数众多,谁也无法明确指出那死伤的十二人,具体都是被谁打死或打伤的。
我胸中丘壑已成,对太皇太后的质疑仅是报以一笑,回席就坐。
太皇太后漫不经心问道:“众卿还有何言?”
这其实不过是一句暗示,诸位臣工可以告退了。
丞相崔煊颇为识相的起立,躬身道:“臣等请退……”
“臣有话说!”刑太尉突然怒声道,“周公、王莽之辩,朝廷似乎还欠老臣一个公道!”
我微怔,迅即垂下眼帘,默然端起茶杯饮茶。人言可畏,他已被诸学子比作了王莽,难道还不知收敛!
刑太尉的情绪过于激昂悲愤,倒像是在借机发泄私愤!
我知道他何以如此——他煞费苦心密谋害我、扶持皇子登基,谁料皇子降生不久夭折,他之前数月的等待和筹谋俱付之东流,换了谁恐怕都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太皇太后语气中已有不悦:“太尉何必同几个黄口孺子一般见识!太尉为朝政殚精竭虑,有识之士所见明知,此事就不必再议了。”
“若真是黄口孺子,老臣自不会介怀。”刑天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些人系地方贡士、太学诸生,同时他们还有一个不容小觑的身份——朝廷选士!大夏职官入仕有贡举和士族恩荫两种途径,其中贡举被看作正途,现在已有很多士族子弟愿意放弃恩荫,选择贡举入仕。这也就是太学生为何要经常与地方贡士发生口角的原因了。
在被羁押的七十二人中,难保日后不会有人位居要职。
帷后既然无声,太皇太后似乎意有所动。
我想了想,徐徐说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刑太尉所怀揣的,是朝纲、是权柄。”
见我开口,所有视线都投到我身上。
“朕愿意相信太尉是我大夏之周公!……不过试玉尚且要烧七日,何况朝之宰辅?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太尉的一生真伪,是周公、还是王莽,士子、时人评述都算不得真,还是留待青史去评议吧!”
言毕,我起身,遥遥向刑太尉行下半礼。
刑太尉看向我,眼中有了然的讥诮,我勉力坦然回视。这一局他败了,却是不肯认输。我胜了,可损失惨痛!
“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准再提了!……老妇乏了,诸卿请回。”
众臣依次退下,皇后怀抱襁褓进殿:“皇祖母,椒丘公主好像病了。”
此刻除刑天刑岳祖孙外,殿上已再无旁人。太皇太后忙命撤去帷幔:“快抱来给我看!”
我吓得浑身的血都凉了,思思,可不能再有事了……
我抢步上前,和刑蕙祯一左一右站在太后身边,紧张地注视着太后的手在孩子憋红的小脸上抹过。
太皇太后皱眉,突然想到什么,忙解开襁褓查看,而后撩起眼皮瞪皇后一眼:“大惊小怪的,这是尿啦!”
皇后张张嘴,苦笑道:“孙儿又没带过孩子,哪里知道这些!”
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刑太尉冷笑一声:“儿妇人口不可用!”
我:“……”
太皇太后双颊上的笑纹僵滞不动,她随口命乳母将公主抱下去换尿布,自始至终都没再抬头看她的兄弟一眼。
刑太尉或许只就皇后之语发表看法,或许是言者无心,但太皇太后已是听者有意。
当日不欢而散,椒丘公主稍后便被抱进了静充媛的景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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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节过后不久,我轻车简从,由礼部官员陪同前往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曹珪率部署出迎,我站在国子监门槛外,吩咐一声:“击鼓召集百姓。今日国子监大门不准关闭,平康坊殴斗致人死伤的凶徒,将在门外行刑。”
“是,谨遵陛下谕旨。”曹珪立即命人出去擂鼓。
一声声鼓响,脚下的地都为之震动。用不了多久,门外就会沾满围观的百姓,他们将评议我的决断是否公允。
我轻车熟路,先往文庙拈香,拜过孔圣后,我盘膝坐在蒲团上先是问道:“曹祭酒,暂羁押于国子监的这些人,可有人逃脱?”
“回陛下,学子们遵陛下口谕,于斗室中画地为牢,无人敢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