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殴斗
“冬至日皇帝祭天回宫行经朱雀大街,可曾命太府令撤去道旁步帐?”
原来是为此事!我心下稍安,原来太皇太后是怪我借机收揽人心,可这本不是大事,这天下现在还姓夏!
我就席上欠身答了声“是”。
太皇太后沉沉喘气,似在竭力压制怒火:“皇帝又赐瑟与笙给朱雀街两行学子?还说什么‘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容色越发和悦:“回太皇太后,确有此事。”
话音未落,刑太尉突然跳起,对着帷幔躬身行礼:“请太后为老臣做主!”
“太尉稍安勿躁,老妇自有计较”,太皇太后的声音里似乎都可绽出冰渣,“皇帝居心何在?!”
我低头凝思,太皇太后今日当着三公和部府官员的面训斥于我——前几年虽时有发生,但当时的我并未行过冠礼和婚礼,今时今日不一样了。
此刻我若卑躬屈膝叩头请罪,那天子颜面势必扫地。可如果我据理力争犯颜自辩,难免触怒太皇太后,我昨日伏在太后膝上、声泪俱下的戏不就白唱了么?
忆及昨日我有些懂了,太皇太后或许并非真怒,她只是在借机试探,我昨日所言“不敢再有怨怼之情”是真是假?祖孙二人能否放弃前嫌?
想到此我定下心神,面对太皇太后的疾言厉色,我反而更要言辞谨慎、神色无怨,据理陈述当日之事。
我持重起身,行至殿中揖手道:“太皇太后容禀,冬至日臣途径朱雀大街时,道旁百姓挤叠踩踏,左右金吾卫兵丁上前推搡,场景甚是不堪。臣想,臣至圜丘祭天,本就是为子民祈愿,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既如此,为何还要隔了两重的柘黄步帐,不敢见朕的子民呢?”
我眼角余光留意到部府臣工有人不时点头,我看向帷幔中太皇太后的身影,含笑欠身。
“京中和地方贡上的学子,分立朱雀大街东西两面,以向臣敬祝冬至日为名,实欲一争高下。臣赐瑟及笙,意在警示学子们,他们身为朝廷之士,宜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不可妄起争执。”
帷幔后许久没有回声,我坦然平视,良久,太皇太后徐徐开口,语速极其悠缓:“可惜了!皇帝赐瑟及笙引出的事,却是与皇帝本意适得其反。”
我愣怔,正要相问,就听太皇太后说道:“皇帝且先坐了,听京兆尹具体陈说。”
我一敛眉,拱手道:“是。”
京兆尹鲁衡应声上前:“臣启陛下,诸士子得赐瑟与笙后,难免意气风发,于是以天子为何当街撤去步帐为题,施展辩才各抒己见,一时难分高下,从唇枪舌战直闹得拳脚相见。太学令、太学博士屡禁不止。昨夜太学生在平康坊绿意馆内宴饮,地方贡士恰好也在,一言不合引发殴斗,致使伤十一人,死一人。”
我倏然抬头,竟然出了人命!
“死者系何人?”
鲁衡回道:“回陛下,是绿意馆头牌绿娘。”
我:“……”
尔母婢也!这帮不长眼睛的书呆,怎就偏偏打死了人家的头牌?绿意绿意,绿娘没了,意从何来?
刑太尉突然声若惊雷:“鲁正尹未免避重就轻了!”
我皱眉瞥向太尉,一条人命还算轻么?在刑天眼中,什么才称得上“重”?
京兆尹鲁衡不卑不亢道:“臣还未说完。”
我转转眼珠,缓声道:“鲁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鲁衡面无惧色,“学子们自天子撤去步辇、与民同乐,直辩论到为何陛下已行过冠礼、大婚而至今未曾亲政、而刑太尉依旧总揽朝政……”
我已听得胆战心惊,然而这还不算完,鲁衡接下去的话才是惊世骇俗。
“话题引到刑太尉身上后,这争论就成了太尉究竟是周公、还是王莽?”
我:“……”我还能再说什么好呢?这帮书呆啊,要作死也不用把我拉上陪绑吧!
这也难怪刑太尉要满面愤恨屈辱之色了。
“参与斗殴的学生,可都缉拿到案了?”
鲁衡禀道:“是,平康坊内武侯铺一举擒获七十二人,现羁押于京兆府狱中。陛下,府狱狭小,实在关不下这许多人,而且其中近半数为太学生。”
太学诸生皆是四品以上大员的子弟,京兆府小小府衙,不敢长久羁押。
我哂笑:“朕还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话音未落,御史大夫裴大明突作悲泣,奔到我座前双膝下跪:“陛下!臣之犬子盛赞刑太尉为大夏周公,不料惨遭殴打,如今气息奄奄,请陛下为臣之犬子做主!”
裴大明声色犬马,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这一哭一拜,我还真怕他气力不济晕死过去。
我坐在席上斜眼看他,缓缓挑眉:“裴卿有儿子?朕竟从未听说过!”
裴御史泪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一滴滴的往下掉:“臣有儿子……”
刑太尉突然猛咳一声,裴大明身子震了震:“臣之子,是臣妻刑武改嫁带过来的孩子,也就是臣的儿子。”
我低头,竭力忍笑。
丞相崔煊神色镇定,走到裴大明身旁跪下:“臣之子崔子梓也参与殴斗,现被羁押于京兆府狱中,臣教子不严,臣请罪!”
我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热闹!真热闹!
我问道:“丞相令子也盛赞太尉为我大夏周公?”
崔煊面色白了白:“周公、王莽之辩,辩到后来早已混淆了京中与地方学子界限。崔子梓并未亲身参与争辩,只因子梓友人妄议太尉而被打伤,子梓遂参与其中。臣自任管教不严之过。”
我点点头,视线一一扫过崔煊、裴大明,和面色铁青的刑天——选士任贤关系社稷兴亡,这些人虽尚未步入朝廷,可已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就如这一次,三公之尊,全数牵连其中。
我起身避席,端立揖手道:“太皇太后,士子们殴斗既因臣所起,臣请亲自处置此事。”
“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我成竹在心:“待臣处置之后,请太皇太后研判是否还算妥当公允,若处置不公,臣愿担其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