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出师
延和二十二年新正初五,致果校尉刑崖封归德将军。康国王子康礼册封康国王、拜左骁卫将军。
就在同一日,诏命归德将军刑崖为中军主帅,康国王礼为前锋统兵十万出玉门关,至西洲会师忠武将军李楼,出击康国。
慈寿宫遣中官陈圆为行军司马,监察军旅行伍。
出征当日,北风呼呼雨雪霏霏。太尉刑天亲自出西北方的开远门至城外劳军。
刑崖多年夙愿得遂、康礼可报家仇国恨,二人俱是英姿勃发。虽说康礼的长发须髯依旧蓬乱如蔓草,但俯首扬眉间,早不复之前的消颓。
我有些期待,不知彻底恢复了本来面目的仇弟,该是何等光彩夺目。
我远远的看见,康礼王子双手接过太尉的劳军酒,扬手洒于空中。
将士们见状高呼三声“得胜”后,中军奏起《破阵乐》,康礼王子于马上向刑太尉持鞭抱拳,而后挥鞭叱马归入阵营。
看来这段时日,我这仇弟同刑太尉宾主甚欢!
兵士们如铁潮向西奔腾,我站在开远门的门楼上,极目远望仇弟远去的身影,盔上红缨如火苗蹿动,铠甲外披拂的玄狐裘氅随着他战马的跃动,仿佛黑色波浪一般翻涌……
我欣慰的笑了。
西市食肆陌路相逢时的提拳怒目,酒醉后三人敞开襟怀的兄弟情义,曲娘自尽后仇弟的痛哭失声,还有胡大郎酩酊大醉后的胡旋一舞……乐复乐兮杯酒倾,人生乐在相知心!
“仇弟,愿你此行得报家国之仇,重临王位!你我兄弟,总有相会处!”我在心中默然无声地祝祷着。
城下雪泥混积,大军已去得杳然无踪。我却依旧手扶垛口独立门楼。
这一次我在太皇太后面前,极力赞同刑岳的举荐,任刑崖为中军统帅——无论刑崖是攻克还是败北,赏或罚都只会降在刑岳一人身上!
所以,此战输赢都对我有利,我只是无奈负疚于仇弟。
这也是我反复思量之后的决定,我虽视仇弟如手足,可事关皇权社稷,我不敢苟顺私情!
“陛下,他们都走了。”贺隼在我侧后方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胡大郎也随王子殿下一道去了?他可曾言说靖敌后是否仍回长安。”
若他回到长安城,我还要去找他饮酒!
“这……”贺隼迟疑了一下,“陛下恕罪,有一事臣也是到今日才察觉不对!”
我心下一凛,不动声色问道:“何事?”
贺隼躬身请罪:“陛下,胡大郎不见了。”
“不见了?贺卿何意?”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盯住贺隼,“朕听丞相禀奏,王子及随从一道被关押进了刑部狱,他又怎会消失不见?”
贺隼说道:“当日夜宴行刺,臣于熏风殿中亲见殿下与胡大郎被兵卒押下,翌日殿下即被刑太尉接入府中,臣就以为胡大郎同样身在太尉府中。”
“难道不是么?”我目眦欲裂,贺隼低头不敢直视。
我皱眉凝思,突然厉声问道:“他当晚可曾受伤?”
“胡大郎以身为王子殿下挡剑,全身血迹斑斑。不过王子殿下亮明身份后,崔丞相先是召来御医为两人诊治,确认无碍性命后方才押入狱中。陛下且放宽心,依臣愚见,胡大郎无性命之忧。”
刑部牢狱如铁桶箍就,等闲插翅南飞,除刑太尉外,还能有什么人能从刑部狱中提走人犯易如反掌?
我皱眉:“此事蹊跷……”
“王子殿下似乎知道胡大郎下落,可是却不肯言明,到底是与臣交浅言深——若是换作石公子,殿下定会坦诚告知。”
胡大郎若未随军出征,他眼下极有可能还在长安城中。他曾自陈“客舍如家家似寄”,那么我让汤饼于市坊逆旅中找寻,应是可以寻到的吧?
想到此我稍稍安心,转头看一眼贺隼:“贺卿今日入军中去见仇弟,他可说了什么不曾?”
自从冬至日康仇被太尉迎入府中,就再没被放出,所以我今日特命贺隼送去康国王印信。
贺隼迟疑了一下:“王子言谈中好像对陛下颇多误解!”
“哦?”我不在意地笑了,“是对朕,还是对石璧?”
贺隼微怔:“是……对陛下。”他知道夏帝与石璧为同一人,可仇弟却无从得知。
“朕索要他康国镇国之宝,又几次明言不愿发兵助其复国,太尉难免尽数告知仇弟,他心生怨恨也是情理之中。”
我袖手看一眼贺隼,侃侃言道:“仇弟若复国为王,迟早要入京朝拜叩谢天恩。到那个时候,他知道了他的石兄其实一直都在帮他,一切谣言都将不攻自破。而且太尉对朕的诋毁越是不堪,仇弟反而越会厌恨太尉——朕就是要让刑太尉给朕做一回嫁衣裳!”
雪片在空中如绵絮被北风搓扯着,我身上的鹤氅裘几乎要被风洞穿,我缩了缩肩,准备下门楼回宫:“今冬的雪,未免也太勤了。”
雪霁后不过三两天,往往又是一场暴雪。长安万年县指挥民夫除雪,忙得不亦乐乎。
贺隼跟在我身后:“陛下,臣还有一事未奏,王子殿下有礼物送给陛下。”
“给朕的?”我不由止步,心生好奇。
贺隼自袖袋里取出一个精巧漆盒,双手捧到我面前:“殿下命臣将此物转交石公子。”
汤圆从旁见了,就要接过漆盒——内廷规矩,但凡贡上之物都要经过查验后方可进呈。
我想了想,示意汤圆退下,径自接了漆盒打开。
“这是……”
盒中两物我从未见过,一块乳白泛黄略带黏性,一块褐中泛红如坚石。
贺隼伸长脖子看看,会意一笑:“看来王子殿下是在用康国之仪,提前贺陛下的小皇子降世了!——盒中之物为明胶和石蜜,康国风俗,新生儿降世,皆以明胶置于手中、石蜜纳于口中。祝愿孩子长大后,口中出言似蜜甜美,手上金钱如胶粘黏!”
提到我未出世的孩儿,我心下黯然:“他……是这样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