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再荐
馎饦步履匆匆进来时,霜橙和香橘刚刚服侍我换上常服。
他看看犹带泪痕的香橘,又看一眼面无血色的我,不觉皱起一双浓眉:“怎么回事?”
“无事。”我转向馎饦,一手随意搭在袍带上,嘴角大大上扬。
馎饦躬身道:“主君,已到掌灯时分,凤仪宫遣内侍恭迎主君。”
“走吧。”我轻飘飘吩咐一声,迈步向殿外行去,霜橙忙取了氅裘给我披拂在身。
一请再请,从什么时候起,皇后也变得这般小心翼翼起来?
我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远远的就见凤仪宫外四列宫人手持五彩琉璃宫灯,分站于宫门两侧,皇后盛装立于灯火明辉处,翘首而望。
见我走下辇车,刑蕙祯与我相视一笑,方才浅浅行礼:“皇上来了?”
“凤仪宫自有大长秋迎驾,皇后又何必在风中迎候?”我拉了她的手行进凤仪门,怨道,“你看手都冻冰了!”
刑蕙祯笑着抽回手:“臣妾遣阿欢送去的如意长至点心,皇上可尝过了?”
闻言我略拱拱手:“皇后亲手做的点心,朕怎敢不吃?谢过皇后。”
“皇上怎知是臣妾亲手做的?臣妾已嘱咐阿欢不准多言。”刑蕙祯难免疑惑的看一眼阿欢。
阿欢急得摇头:“娘娘严令,奴婢不敢违拗。”
“严令?”我听了不由好笑,“难道皇后御下,就像将军统兵一般令行禁止?”
皇后笑而不言,阿欢却于一旁笑道:“圣上有所不知,太尉治府如治军。府中家令如军令。”
我倏然转眸看一眼阿欢,见刑蕙祯面上并无异色,便接了阿欢的话说到:“也幸得刑太尉治府有方,刑家儿郎如今个个骁勇善战。”
“皇上快别提这话”,刑蕙祯嘴角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冷笑,“在祖父眼里,也只有长兄刑岳一人才配继承他的衣钵。”
我心下一动,正要进一步探听太尉府秘辛和刑崖之事,却被皇后岔开了话头:“皇上还未告诉臣妾,如何知道点心为臣妾亲手所做?”
“咯牙,祯祯记得下回做得绵软些。”我挤出一个笑脸,告诉自己不可操之过急。冬夜寂长,我总能把话从刑蕙祯嘴里套出来……
晚膳之后,我与皇后携手同入寝帐,相对跪坐在丽正殿的凤榻上。
枕前被红罗络住的夜明珠,散发的幽微红光落在刑蕙祯端毅的脸颊上,使她显出白日未曾有过的柔媚。
我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仿佛置身于大婚之夜。
我抬手拉她靠坐过来,解下她贴身的朱红软丝小衣,轻声说道:“祯祯清减了不少,如今摸着硌手。”
刑蕙祯原本面色一片羞红,听我这样说,含嗔娇笑。她捡回软丝小衣,作势重新穿着:“表哥适才嫌妾的点心咯牙,这会儿又嫌妾硌手!妾可不敢再服侍表哥了……”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手中小衣就被我扬手扯开,我将她扑倒在榻。
别后胜新欢,那一晚我与她交颈缠绵。寝帐中的旖旎风情,竟是大婚之后我们从未有过的欢好情浓。
我倒在枕上,眼前阵阵发黑,刑蕙祯连唤几声“表哥”,我勉强对她笑笑:“你说什么?”
“妾在问表哥,以后还会时常来凤仪宫么?”
我心底发紧,想到了刚刚那一场如同酷刑的针灸:“会啊……祯祯,以后朕再不会冷淡你。”
刑蕙祯甜甜一笑,将脑袋枕在我的颈窝处,察觉我全身绷紧如弓弦。
她翘起头,关切问道:“表哥这是怎么了?”
我对她笑笑,摇了摇头,缓缓放松身体:“朝中政务,朕忧心如焚。”
刑蕙祯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可惜后宫不得问政,妾无法为表哥分忧。”
我忍下冷笑,后宫不得问政,太皇太后身处后宫,不是也问了三十多年的政事么!
“此事既是朝政,也是祯祯的家事。”
她不解问:“妾的家事?”
“太尉议定出师康国,骠骁将军刑岳举荐刑崖为主帅。”
刑蕙祯不可思议道:“长兄竟会举荐阿兄刑崖?!”
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同今日太皇太后的反应如出一辙。
于是我随口问道:“怎么不可能?”
但是,这一次刑蕙祯沉默不语,我垂眸看她一眼,刑蕙祯正枕在我肩上若有所思,她一握青丝落于我玄色内衫上。
我捏起她一缕长发,在她脸上扫了扫:“有什么事,是朕不便知道的么?”
刑蕙祯忙笑着转脸,从我手中抢下头发。我想拉她重新躺好,她却披衣而起,就在榻上向我跪下俯伏:“请皇上成全臣妾阿兄刑崖!”
我惊得猛然坐起:“皇后!”脸色难免阴了阴,枕席之间议论政事及朝臣任免,本是我的大忌。
“你我夫妻,祯祯私下何必行此大礼?”我拉她坐在我怀中,“别急,和朕慢慢说。”
刑蕙祯缓了缓说道:“祖父有子五人,长子刑伯功最肖祖父,官拜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伯在与南梁巢湖之战时殒命疆场,伯母自刎相随,因此姑祖母矜悯长兄刑岳,亲自接入宫中抚养,及冠之年方回到太尉府。”
我眼瞳缩了缩,刑岳的及冠之年,恰是延和十三年,朝局震荡之时!
“祖父原先最看重阿兄刑崖,曾亲自教授兵法战阵。可刑岳回府不久即投军,立下赫赫战功,拜将军、尚公主,战神之命无人可及。阿兄难免相形见绌,空有一腔抱负,苦于无处施展!”
刑蕙祯轻描淡写,她虽未言明刑岳刑崖兄弟二人剑拔弩张,可我听出了太尉府中,有隙可乘。
我面有难色:“刑岳言及刑崖纸上谈兵,若真如此,如何为一军统帅?”——我故意将刑岳原话中的“偶尔”二字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