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民风
我低头略看一看贺隼,吩咐汤饼汤圆:“你们在这盯着,贺郎中快醒的时候,知会朕一声。”
说完,我正要返身回政事堂中相候。
没走两步,就听汤圆自身后唤道:“主君,他……”
我示意他不要出声,回身站在廊下,居高临下俯视着男子缓缓睁开一双惺忪睡眼。
“醒了?”我没好气地抽抽鼻子。
贺隼似尚未睡醒,怔忡片刻方缓过神来。他揉一揉睡麻了的手脚,就势翻转半个身子跪倒,俯伏下去,身上还披着我的雪雀裘。
“臣御前失仪,死罪!”
我急于了解康国王子之事,因此并未当回事,只示意他跟上:“你随朕来。”
然而我都已走到政事堂门口,身后殊无动静。我讶异望过去,却见贺隼依旧保持着俯伏的姿势,没有动静。我抬眉,不会是又睡过去了吧!
“贺郎中?圣上在唤你。”汤圆蹲下,轻推贺隼。
贺隼声音清晰:“臣启陛下,礼部现有诸般杂事待臣去办。陛下若有训示,请即刻示下,臣定当洗耳恭听!陛下若无事,请允微臣告退。待诸藩国离朝之日,臣自当至陛下驾前领罪!”
我眨眼,听明白了,他这是把我当成了无理取闹的无知孩童!
被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官轻视到这个地步,我若再不恼怒,就可以直接禅位给刑岳了。
我倏然转头,目光凌厉如电。贺隼此时已跪直上身,桀骜之态,浑如一只伏地展屏的白孔雀。
我看一眼政事堂门外半人高的灯架,适才盛怒之下,我险些举起灯架砸人……
好险,若我今日打伤贺隼,后果不堪设想。汤圆说的没错,他是朝廷命官,士可杀不可辱,即便我身为天子,即便他官微位卑,我又岂可伤他?
心思数转,我看着贺隼出神。此人无疑为能吏,性格孤傲清高。他既敢轻视天子,同样也不屑依附刑氏。似他这般的臣属,在朝中为数不少,通常官位低微却握有实权。
我暗自点头,长久以来我竟忽视了这些臣工的存在。若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便可在朝中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且因其位阶低微,在形成的最初不会引起刑氏过多的戒心。而一旦势力形成,将再无可逆转。
想到此,我顿觉眼前一亮,轻笑出声。
贺隼因我古怪的反应而抬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悠悠开口:“贺郎中久在礼部,可知目无君上该当何罪?”
“回陛下,目无君上,罪当枭首弃市!”
“好!你也不必回礼部去处理藩司诸事,可自投于大理寺领罪。”
贺隼:“……”
贺隼略显踌躇,不知是该谢罪,还是孤傲到底。
我故意叹口气:“人谁无死?可若因一言触忤君上便就死地,实在是莽夫之行!”说完我看一眼汤圆。
汤圆立即会意:“贺郎中还不快向圣上谢罪?圣上对贺郎中青眼有加,才会如此!”
贺隼抬头看汤圆,颇有些茫然,他用口型问汤圆:青眼有加?
汤圆急中生智,指着贺隼身披的雪雀氅说道:“贺郎中请自看,适才圣上见贺郎中睡倒廊下,亲自解下雪雀氅,为贺郎中披拂在身!”
我“哼”一声,背转过身,忍笑忍得艰难。汤圆这“亲自”二字,用的当真精妙!
贺隼轻“噫”一声,这时才顾得上低头查看正披着的氅衣。
良久,我身后传来朝靴厚底蹭过石砖地的趋步声。我转身,就见贺隼将雪雀氅高举过头,跪下道:“陛下恕罪,臣不知道……”
他不知我会对他“青眼有加”,不知我会不计前嫌亲解袍氅为他披上。他不知道,我同样也不知道!
我对汤圆投以赞许的目光,同时接过贺隼手里的雪雀氅,这一次是真的亲自给他披上。
“朕看这用白孔雀屏织就的氅衣,洁然无尘、不事繁丽而自有光辉,与贺卿的品行倒颇有几分相似,朕便将它赐予卿了。”
汤饼和汤圆互看一眼,险些笑出了声。不过两日,我便赠出两袭珍贵裘氅,回宫以后不知要遭霜橙怎样一番数落。
“陛下!”贺隼语气中感激与悔恨交织——他感激的并非这雪雀氅,而是我对他品行的嘉许。
“朕今日本拟与贺郎中商议康国内乱,谁知郎中竟以朕为无理取闹!朕自回政事堂处理公文,不敢相烦贺郎中,郎中请回!”
我才刚坐在政事堂的矮榻上,眼角余光察觉门帘被掀起,我忙低下头,掩住嘴角笑意。
折其傲骨,嘉其品行,使其为我所用!
笼络的同时,不忘警示对方,朕为天子!
贺隼在我面前,一揖到地:“陛下。”
我淡然道:“贺卿免礼,自去搬张席子到朕近前来坐,朕有事相询。”
待他坐定,我终于进入正题:“朕想问卿康国民风。为何康国会有人长发乱须如野草滋长,且常年不沐浴更衣?”
贺隼疑惑道:“莫非陛下已见过那位康国王子?”
我想了想方才说道:“朕应是已见过此人了。”
贺隼拱手道:“陛下,请容臣为陛下讲说康国民风。”
我略一点头,贺隼站起身便侃侃而谈。
“康国为月氏族,世居祁连山北昭武城中。其民相貌高鼻深目,男子多须髯。康国人好饮酒、善经营,买卖可称锱铢必争。因其须发横生,康国男子或者剪发及肩、或者辫发束于头顶,至于陛下所言,这位康国王子,是个例外。”
“例外?难道这王子一贯不修边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