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王子
太尉刑天与丞相崔煊分立矮榻左右。
见我发问,刑太尉巍然身躯转向众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若本阁身处李楼之位,早已出兵康国,剿灭乱党,扬我大夏国威!”
崔丞相谄媚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尉豪气干云,我朝得太尉护持,实在是皇上、两宫太后及黎民士庶之福祉!”
阿谀之言张口就来,崔煊自不知羞,就不怕旁人看着替他羞!
我眼珠转动,突见刑岳正小心观察我的神色,立即收回翻了一半的白眼,仓促间同众臣一般挤了个笑脸出来。
“至于平息内乱后,扶持何人为王……”刑天转身对我揖手道,“依老臣看,他康国王族后裔不过是不知下落,只要叛党伏诛,必会有人出来继位!抛头洒血时畏缩不前,坐享江山太平却大有人在,自古王族后裔皆是如此。”
这话含沙射影,我不觉一愣,勉强压制怒火,一字一顿道:“太尉好气魄!”
我不知刑天是否存了心思,故意同我唱反调。我说不予理会他国内乱,他便说要出兵康国,言语中还不忘处处讽我。
然而有一点我很明确,刑天刻意表现出他对乱臣贼子的深恶痛绝,实在是欲盖弥彰了。
冬月以降,便是朝中各部司最忙乱的时候。
负责分巡州县的监察御史将劾奏递交御史台。户部要核算租赋,度支、盐铁使将各地贡物解送朝廷,计入量出发放官吏士卒的俸饷。
负责考察地方官吏的上计吏也要于仲冬回到吏部。与之共同来京的还有各地贡士,准备参加来年开春礼部主持的贡举。期间学子们还要同京中太学生以探究经义为名,一争高低。
怎一个忙字了得!
这一通忙乱,直要闹到冬至日,皇帝率领文武群臣举行过祭天仪典后,方才宣告结束。斯时已是人仰马翻,六部官员都恨不得睡在值房里,连家都懒得回了。
现下甫入初冬,政事堂的办事节奏明显不同于往常。
户部、吏部公文奏议,崔相当场发落。户籍、租赋之数,耳闻口授过目不忘。不过一个时辰,数十件公文已被他批示稳妥。更难得之处,在于他始终神态洒脱从容,不见半分促色。
我看得暗自点头。
崔煊堪称长袖善舞,他在理事之余,还不忘请示我和太尉的意见。
不过我却鲜少再开口,言多语失,我只要管好礼部和工部的事就已足够。
我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近前,淡然问道:“何事?”
藩属之国通常都会于此时凑热闹,他们遣使朝贡索物,贡物自是琳琅满目,然而索取之物,通常百倍于所贡。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难免要去讨价还价,据说礼部主客郎中贺隼便是个中翘楚。
我果然在这些官员中,看见了贺隼,那么是邦交之事无疑了。
礼部尚书周琰躬身道:“启奏陛下,臣等所奏,亦为康国之事。康国僭王遣使来朝,然其使节无鸿胪寺发出的雌鱼符为凭证,礼部和鸿胪寺不敢接待。”
鸿胪寺向藩属之国发放雌鱼符,自留雄鱼符。藩邦使节来朝,一律以鱼符验证。
鸿胪寺卿接言道:“陛下,此前曾有一男子至鸿胪寺,自称为康国王子,但同样无雌鱼符为凭。男子持有三样康国镇国之宝,礼部主客郎中贺隼曾于五年前出使康国,确认宝物与王子无误。因康国内乱,鸿胪寺与礼部,也不敢接待王子。”
我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三样宝物,可是水晶盘、琥珀瓶、锁子甲?”
贺隼揖手道:“回陛下,正是这三样宝物。”
我腹诽,怎会有这般巧事?
刑岳笑道:“臣倒是听闻,日前有人于西市喧闹之地,悬赏这三样宝物寻人……”
他话音刚落,政事堂中几位年青官员皆随声附和。
“此事臣也有听闻。”
“臣曾亲自见过那水晶盘。”
“臣摸过那领锁子甲。”
我:“……”
若是他们知道西市悬赏所寻之人,正是眼下高坐政事堂的当今天子,不知当作何想。
我毫无缘由的瞪一眼御史大夫,随口吩咐道:“鸿胪寺负责接待康国王子,暂时安置于燕然馆……另外告知王子,朕欲借他那三样镇国之宝,入宫一睹。”
周琰忙问:“敢问陛下,康国僭王派遣来的使节,便即驱逐么?”
我看了看刑太尉,故意道:“来者是客,不可驱逐,何况眼下康国前景尚未明朗。馆于别舍,只别让他们两个碰上就是了!”
“是,臣等谨遵圣意。”
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纷纷躬身退下。
“贺隼!”我突然含笑叫住他。
贺隼只得回身:“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他眼中隐有戒备之意,显是还因我上一回的挖苦贬损而记恨。或许在他看来,我今日叫住他,同样是不怀好意吧!
被公卿盯着,我只得改口道:“贺郎中可于政事堂外候朕,朕有要事相商。”
贺隼一揖到地:“敬诺。”
他躬身退出,随即又有别部官员上前奏事。然而我却无法认真地听下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昨日同我饮酒的二人。
康仇酒醉后向我倾诉的血海深仇,再联系上贺隼的确认,此人系康国王子当无疑。
但是他为何衣衫褴褛到不堪境地?
他身上仅有的三样可以证明身份的宝物,却因胡大郎发悬赏令寻人便可轻易抛掷,那么胡大郎又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