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泼浓墨浅写两行书,用鸭汤耳语最心惊
陈居安当日与林林海同考科举,虽小林海许多,到底少年得志,得中魁首。昔日林海未离京城时,二人也曾怒马鲜衣,同游盛景。数载不见,林海的长子竟已初初长成,倒叫他叹一句年岁不饶人。
“贤侄不必多礼。”陈居安含笑扬手,示意林i坐下细说。“也很不必拘束。你父亲常常与我提起你,听闻你少年出众,写得一手好字。”
林i依言坐了,又听他赞自己,不由颔首道:“陈大人言重了。”
这二人一来二去,皆十分拘礼。合睿王却道:“你先前总说想见见子景,我只当你要说什么,不过是这些寻常的话,又有什么可听之处。”
一面说,又一面凑过去,与林i道:“你不知道,思之看人,最先看的便是那一手字。常常的说字如其人,若写不出好的,便是才学再好,他也不肯理的。先前我将你在重元山写的联诗与他看了,他便三番两次地说要见你。”
林i面上带笑,只是清淡得很,不过浮在面上,只风一吹便散了,他道:“王爷明察秋毫,事无巨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话一出口,便觉不好。却已成覆水之势,再不能收。只得又添了一句:“字如其人,陈大人喜好字,也是寻常,只是终究人间再难得二王[2]。”
“二王难得,子景易求。”合睿王听出他话中不虞,有心要问,却因陈居安在此,只得收了。另提了话茬,将手中狼毫送至他手前:“思之新作,到底婉约内敛了些。他欲叫我题词,我却不肯坏了这一副好画。”
今朝有才气者众,六艺之中,陈家于书一艺上独占鳌头。陈居安在这其中,又居第一。可见其书画成就之高。
只他年少成名,后作画写字再不肯多流出来,如今外头真迹寥寥。林i当日习字,便是偶在林海书房中翻出一张陈居安写的字来,当日便觉形美有骨,便偷偷地照着写。如今才算略得几分神采。画却不曾见过,只神往多时。
既真迹在此,便少不得要看一看。于是起身绕至合睿王身后,合睿王并陈居安皆站起身来,一左一右,离林i两三步远。
石桌上摆着一副画卷,画卷用墨浓淡有致,画的正是随雨榭。却是落雨时分,湖面涟漪朵朵。细密雨丝恍如珠帘,飘扬洒落,显得整座别院格外飘忽。整幅画中着墨最多的便是随雨榭。只见飞檐如勾,水榭如游,恍恍惚惚如系在岸边,只恐下一刻就要随雨而去。
恰如其分,画如其名。
最妙的是随雨榭内石桌之上,还画着一盘樱珠,满目墨色,唯这一处鲜红欲滴,却已足够。多一分便觉繁琐,只这一样,最是动人。
林i一看之下便指着那盘樱珠笑说:“凌花咀粉G,削缕穿珠樱[1]。只这一样,便见**如许。陈大人如此别具一格,果然出众。”
“惭愧,随性所作,久思却不得题词,到底不美。”
合睿王在旁道:“央我做这样的事,到底精巧了些,苦思冥想许久,仍未落笔。”
林i望了他一眼,淡声道:“费心想却也不必,天然去雕饰,陈大人既随性所得,自然有现成的去配。早有前人咏过石榴花,若此其句配之,却相得益彰。”
咏石榴花?合睿王灵光顿现,含笑道:“是了,我竟只念着新鲜出彩,忘了原有的典故。王安石写了一句‘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不须多’,却同思之此画相衬。”
“浓绿万枝红一点?”陈居安凝神细思片刻,末了方道:“恰如其分。”
林i道:“还须得略改一改才最妥帖。”言及此,便提笔落字,信手写来。
重元寺联诗他写的是梅花小篆,今提笔落款,却写了行书。林i素仰魏晋之风流,七贤之风采。一手行书是照着二王字帖连成,又增添魏晋之流畅潇洒,更蕴七贤之自在惬意。起笔温,收笔润,再并上写字时露出的一截素白手腕,却是风光正好。
合睿王瞧得眸色渐深,隐约有些想伸手去触那一段素白。他是触碰过的,他很明白那是怎样的温软宜人。
才纷纷乱想了这些,林i已写罢了,放了手中狼毫,轻吁一口气,道:“成了。”
合睿王跨步上前,却见画上已写了两行行书,写的却是:浓墨浅出红一点,动人**不须多。
不及出声,陈居安便赞道:“甚好,贤侄玲珑心思,已窥一斑,林兄好福气,可得嫡长子如此。”
林i虽觉满意,在大家面前到底不敢自傲,轻声道:“不过改前人佳作,算不得什么玲珑。”
合睿王道:“子景贯爱自谦。”又道:“子景才到京城,前些时候尚在荣国府的义学里进学。照我说,按子景如今之姿,很不必往那些地方去。”
荣国府是什么地方,下头人想必还不能十分明白,瞧着花团锦簇的样子很好。只是士族贵胄如陈居安之流,又如何不明白那是什么地方?
不过是个空架子,内里只怕比那些下三滥的地方还脏乱些,说出来倒叫人不耻。
陈居安冷笑道:“贤侄若去那地方读书进学,只怕离江郎才尽也很快。荣国府如今这一辈,再没一个能叫人瞧入眼的。不提如今养在府里娇惯着的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便是已然娶妻生子的那位长房嫡子,也没甚出息。贤侄若念着今后能有些成就,还是快快地离了那里才好。”
林i虽也知道荣国府内里的模样,到底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面上仍带笑,只略道:“流言最不能信,陈大人言重了。”
“言重与否你却等着来日罢,过些时日你就知道。”陈居安又道:“你若肯上进,便来我门下。”
林i写了一手好字,为人又类其父,陈居安有心提他。
这一茬合睿王原便与林i念过,当日一口回绝,不过是不肯欠他情分。如今陈居安亲口再提,却叫人心动不已,哪里还有拒绝的理。
心中虽喜,却尚有克制,只道:“多谢大人厚爱,只择师之重,当等我归家后与父亲提起,再往陈大人府上亲送拜帖,延请拜师宴,再不能草草略过,再叫人笑我不懂规矩。”
才说了这句,合睿王同陈居安二人皆未答话,便见欣馥远远地来了,却是步履匆匆的模样。
合睿王道:“时日尚长,暂且如此罢。”
话音刚落,欣馥自进了水榭,略屈膝行礼,便至合睿王耳边,悄声说:“启禀王爷,表姑娘有信传过来,说是苏大姑娘的事略有了些眉目。”
合睿王面色陡然一肃:“果然?”
欣馥颔首:“正是。”
月隐星繁,华灯初上。
林府内燃了灯柱,整个宅子亮如白昼,隔着浅黄的烛光,倒显出一片暖意融融来。
林海才归家来,贾敏一面叫人伺候他换衣裳,一面命人摆饭。絮絮道:“今儿偏也巧了,咱们黛玉才接回来,合睿王那里便遣人来接了i儿去。倒惹得黛玉有些不高兴。”
林黛玉却正坐在小屏风外的炕上做香囊,林海换了衣裳出来,见了她便笑着上前抚她前额:“多大了,还这样地爱娇。”
黛玉放了手中活计,由林海伸手将她抱起来,两节藕臂缠至他脖颈上,“爹。”
“她爱娇都是老爷和i儿纵的,老爷还说呢。”
林海只是笑,见了一旁做了一半的香囊又说:“咱们黛玉这样巧了,如今竟已动手做香囊了。却不知是要给谁的?”
“已先做了璎珞赠她哥哥了,她什么都且想念着她哥哥,老爷再别想头筹。”
三人说了一刻话,外间琳琅道:“老爷、太太,饭已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