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迷茫
大介用力一仰头，把酒瓶里的最后一点酒都喝干净。
酒水很混浊，根本没有经过精细的酿造过程，更像是用酒精给勾兑出来的。喝进嗓子以后就像吞了个火球，一路烧到胃里。
“呼——啊！”他趴倒在桌子上，粗重地喘息着。
一口气喝了太多酒了，头脑里一片混乱，疼得快要炸开。酒吧里放着节奏劲爆的电音，低沉的鼓点把他的心脏都震得难受。身边的客人和服务生穿梭开往，他一个人霸占了一张小圆桌，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不大的桌子上摆了七八瓶酒，都已经喝空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喝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点点把酒水强行灌下去，逼着自己快点喝醉。他害怕清醒。清醒时他会想起那束白光，想起南原正夫下令毁灭怪兽时那淡然的眼神。
“酒……酒……”他呢喃着，手臂胡乱地挥舞。酒吧的服务生都以为他发了酒疯，离他远远的。
“砰——”一瓶酒被猛然放在桌子上。“我还以为你是不喝酒的。”是孤门一辉的声音。和白天一样平稳冷淡，和酒吧里的嘈杂格格不入。
要是在以往他一定会立刻站起来敬礼，可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长官……我要酒……”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勉强坐起来，模糊地看到孤门一辉拉了一张凳子坐在自己身边。孤门换了一身便服，但依旧身材挺拔，显出指挥官的威严来。
孤门一辉皱了皱眉，把最后一瓶酒递到大介手里。“最后一瓶了，喝完就停下吧。现在的酒不比以前，劣质得很。喝多了会酒精中毒的。”
大介敷衍地点点头，拿起酒来继续往下大口大口地喝。
“我觉得你不像那种拿酒精来缓解压力的人。”孤门一辉问道，“为什么才工作两天就要来这里买醉？因为今天的怪兽吗？”
“因为害怕啊，长官。”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向孤门一辉倾吐肺腑之言。“害怕思考，害怕回想起白天看到的东西。”
“害怕怪兽么？”孤门一辉哑然失笑，“资料里写你不是第一次遇见怪兽了啊。东京时常会遭到这种袭击，只不过发生在城市内部这还是第一次。往后说不定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情况，你这个样子，怎么行？”
大介摇头晃脑，摆着手。“不是，不是的长官。怪兽是很可怕，可我已经见了不少了。”脑袋越来越沉，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我害怕那白光……害怕那么圣洁、那么完美无瑕的光线……居然是……由我们人类的武器所发出的……”他头一晃，栽倒在了桌子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搀扶着往前走，右手臂搭在孤门一辉的肩膀上。“醒了？”看见他抬起头，孤门一辉笑了笑，“酒力不错啊，半个小时就醒了。”
酒劲还没过去。头脑里一片乱麻。他松开手，踉跄着维持步伐，跟上孤门一辉的脚步。“长官……很抱歉在你面前失态了。”
孤门一辉摇摇头。“小事，不必在意。倒是你之前说的话，让我觉得有点奇怪。”深夜了，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剩下寥寥几盏路灯投下的昏暗的黄光。这是个很少见的晴朗的夜空，星星和月亮高悬在天上。月光之下，孤门一辉的眼神显得尤为明亮。“你……为什么会害怕斯特里姆光线？”
“因为那东西不属于我们啊，长官。”大介转过头，定定地盯着孤门一辉。“我们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力量呢？”
是的，绝对不可能的。那是在大介的世界观里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荒谬至极的事情。那明明是只有诸神才能够掌握的，至高无上的神技，现在却被那丑陋笨重的黑色机器，给轻而易举地用了出来。那怪兽的确是在光线下灰飞烟灭了，证明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斯特里姆光线。也就是说……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诸神的力量呢！？”大介大声吼了出来。
孤门一辉愣住了。夜幕之下笼罩他们的是长久的沉默。随后孤门一辉苦涩地笑了笑。“诸神的力量……吗。大介，这可是你亲手换来的啊。”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抬起头看着月亮。“是你们的努力，换来了我们武器科技的飞跃。人类能够走到今天，能够不依靠其他任何力量，靠着自身的科技实力就能够消灭怪兽，这都是你们这些科研人员的功劳啊。”
大介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世界似乎在他眼前旋转。“也就是说……是我亲手……把诸神的力量偷给了人类吗。”他失魂落魄地说道。
“你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孤门一辉说道，“大灾变之后，人类每年的死亡率都在飙升。环境恶劣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接踵而至的怪兽和宇宙人侵略。巨人们离去了——我想他们再也不会回来帮助人类了。但人类可以靠自己，可以靠自身的力量，去排除一切的困难，顽强地活下去。这是你们的功劳，大介，”他用力地拍着大介的肩膀，“你完全可以为之而自豪。”
大介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番话语中的力量。那是孤门一辉发自内心的、对他的尊重。这是一个多么坚强而执着的人啊，在那样艰难的处境中，依然坚守着对人类的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人类的生存而奋斗。这样怀着崇高的理想并为之不懈努力的人，理应获得所有人的尊重。然而……
他缓慢但坚定地推开孤门一辉的手。“长官，你错了。”他盯着孤门一辉愕然的表情说道，“这么久的时间里，我明白了一个事实。人类不应该染指巨人，不应该试图得到诸神的力量。人类太复杂了，我们远不如诸神那样纯粹。力量终究会毁了我们。等到怪兽们都被消灭的那一天，难道我们人类就能高枕无忧地一直生活下去了？我想我们还是会自我毁灭吧。就像冷战时那样。在诸神的力量中迷失，最后玩火自焚。”
远方已经隐隐地看到了自己居住的宿舍楼，大介迈步向前走去。“我没有经历大灾变，也许长官您经历过。我一直在猜想大灾变发生的原因，来到东京后我想我可能明白了，为什么诸神会弃我们而去。”大介摇着头，冲孤门一辉摆了摆手。“再见长官！今天多谢你的照顾了！”风轻轻地刮了起来，混合着一股铁锈和血液的气味。高山我梦皱了皱眉。“差不多该走了，大介。按时间等会分发食物的飞机就要过来了，我们再在这里呆着会很麻烦。”
大介靠在墙边，摇了摇头。“不……我不要走。”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好好地看着这一切……把这些人所受的苦，全部都记在心里。”虽然他这么说着，可是双腿已经开始忍不住地打颤。目光呆滞，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
“别傻了。”我梦说道，“再看下去只会徒增烦恼罢了。你不可能改变任何东西的。连奥特曼都没能改变的东西，你一个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
大介猛然抬起头来，双眼血红。“为什么啊，我梦先生？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吗？即便是拥有神的力量，也不可能消除人类的苦难吗？他们保护了我们这么多年……但现在有多少人在受苦，在白白地死去。可他们却抛弃我们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梦低下头，把目光移向别处。“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回答得了——他们可是神啊。”他轻轻地笑了笑，笑容中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只有一点我很清楚。奥特曼能消灭怪兽，能驱逐宇宙来的侵略者。但他们不可能带给我们和平和安定。长久以来我们太信任他们了，以至于我们忘记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个独立的种族——人类只能靠自己。”他走到大介身边，拉了拉大介的胳膊。“快走吧，等会这里会变得很乱。”
我梦的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直升机刺耳的轰鸣声。那声音低沉强烈，地面似乎都在不停地颤抖。之前一直躺在地上的灾民们此刻似乎突然又充满了活力。他们从废旧的房屋里走出，从地上爬起，涌上街道。转眼间之前还安静空旷的街道便聚满了衣衫褴褛的贫民，他们仰着头，伸出自己瘦骨如柴的手臂，伸向天空，好像朝圣的信徒一般，等待着神的馈赠。大介本已迈开的脚步停住了。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任我梦怎么拽都一动不动。
天空中，直升机里撒下了不少食品袋，落在人群之中，随即引起一阵哄抢。大介看到了食品袋里装的是什么，那是连他这种苦日子过习惯了的人都会难以下咽的东西，可那群灾民似乎把它当做性命一样护着，生怕他人抢走。
人群骚乱了起来，直升机投下的食物太少了，对于整个贫民窟庞大的人群来说，这点食物完全是杯水车薪。年老体弱的人接到一袋后便赶紧离去，稍微年轻力壮点的灾民开始哄抢。好在打斗一直没有发生——对于这群人的体力和精力来说，争斗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以前他们把诸神当做信仰，现在他们把那直升机当做信仰。”高山我梦冷眼看着人群，语气中毫无波澜，“奥特曼不能给他们食物，不能医治他们的病。即便是一位奥特曼就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只会推开他，然后去抢那些食物。”
“所以说，诸神是因为我们失去了信仰才抛弃我们的？”大介的声音颤抖着。
一反常态地，这一次我梦笃定地摇了摇头。“他们从来都没有追求过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抛弃人类是为了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大介又沉默了下去，看着那群饥饿惊惶的灾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人群之中，一个穿着破烂粗布衣的年轻人在地上奋力爬行，怀里抱着两包食品，试图脱出人群的范围。即便已经蓬头垢面，但那面容却依旧显出几分俊朗和英气来。
大介立刻认出了他，随后如同发了疯一样冲过去。“未来！未来！”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悲伤同时冲击着大介的内心。分别有将近四个月了，他原本以为今后的几年都很难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是这样一副凄惨的样子。
大介不顾一切地冲去人群，把未来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那个笑容灿烂而阳光的年轻人此刻显得十分狼狈，显然在贫民窟已经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
“未来！未来你怎么样！振作一点啊！”大介大声地呼喊，用力摇晃着未来的脸。看到大介，未来似乎也安下了心来，带着微笑闭上眼睛，似乎是昏了过去。
刹那间的惊惶几乎让大介崩溃，但他还是立刻伸手到未来的鼻子前，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还没事……应该是太久没有进食体力不支的缘故吧。我梦先生，拜托你帮我把他抬回公寓……”脑子里很乱，骤然出现的未来几乎让大介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然而周围那些抢完食品后就席地而坐开始吞吃的灾民，又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良久没有应答。大介疑惑地转过身去，看见了指着未来的，漆黑的枪口。那是大介在tpc的人员培训中早就接触过的、即便是对怪兽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对人来说完全就是一击必杀的威力极其强大的手枪。大介很难想象为什么高山我梦在平日里正常出行的时候，也会在身上携带这样恐怖的武器。只是此刻我梦就站在他的面前，枪口直直地对准未来，我梦的脸上，是大介从未见过的戒备和惊惧。
“你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家伙。”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字。我梦的全身都紧绷着，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几乎没有任何时间犹豫了。大介如同条件反射一样挡在了昏迷的未来前方。“我梦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未来他不是敌人！只是我的朋友罢了！你快……你快把枪放下啊！”无论如何大介都不能相信，那个平日里和善诙谐的高山我梦也会有这样严肃的时刻。
“你知道这家伙是谁吗？”高山我梦的声音冷得像冰，皱紧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惊讶，“见鬼！你怎么可能认识这个家伙……原来他真的在地球上！”
“你在说什么啊！未来本来就是地球人啊！我在荒地的时候，看到他失去记忆，昏迷在路边上，我和母亲一起把他收养了。他真的不是敌人啊，我梦先生！请冷静一点！”
“失忆么？”我梦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缓缓放下枪，似乎收起了戒备。“原来是这样啊……那也许是我多虑了。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他弯下腰，把未来的身体扶起来，态度和刚才已经是天壤之别。“来吧，大介。我们一起先把他抬回去。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先安置在你的公寓里好了。”
“……”大介不再多说什么。两人抬起未来的身体，向着公寓的方向走去。此刻大介已经无暇休息贫民窟里的人了。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未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