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闯山·易骨(3)
初七略感疑惑，却依然顺从接过。刀一入手，便知绝非凡品，刀身黑沉沉的，看似沉重，实则轻快异常，其中隐隐有强大灵力流转不息。
沈夜笑容轻快，深蓝近于墨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初七的影子：“瞳新近拆解一尊偃甲，改制出了这柄偃甲刀，名叫‘忘川’。召你回来，也是因为这个。”
初七行礼，平平板板道：“多谢主人，属下一定善加运用。”
“你是我最忠诚的部下，理应厚待。”沈夜笑容不改，却总让人觉得，那笑意中隐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但我希望，你这柄忘川，永远不会有指向我的那一天——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初七直觉沈夜其实异常不快，所以，除却“不敢”，他并不多言。他是一具很聪明的傀儡，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主人相处，更何况，从他诞生到现在，几十上百年时光中，这是他唯一的学习内容。
不过，沈夜似乎一直把他当作一具偃甲。这样也好，免去很多辛苦，傀儡也是能者多劳，像华月就成天焦头烂额。但也有不便，有时沈夜对他说的话，他并不能理解，而沈夜也从未试图让他理解。
譬如眼下。
沈夜端详着忘川，似笑非笑：“你看，已经损坏的东西，就算修理改制完毕，每次看到时，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盯住那些裂纹和缺损……你说是吗？”
初七垂头应诺：“是的，主人。”
沈夜微笑，目光却犹若叹息。
“这世间其实很是公平，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任何一件事，都会有相应的代价……对吗？”
初七手捧忘川，一动不动，好似偶人：“是的，主人。”
“那么，我又该为了我所做的这一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道强光闪过，夏夷则飘然后退，微微喘气。
“好小子！”温留歪着头，舔舐爪上伤口，“有两下子。”
夏夷则还剑入鞘，行礼：“十招已满，前辈是否有了结论？”
温留咂咂嘴，偏过脑袋，六只眼睛一半瞄着别处，一半偷瞧夏夷则，不情不愿道：“小子功底尚可。至于剑法道术嘛，大概只学了清和的五成——不对，他这些年也该有些长进——那便四成吧。”
夏夷则不复多言，收剑行礼。
温留龇了龇牙，道：“你为何想要学快速痊愈之法？”
夏夷则将易骨一事简略说来，温留听罢，哈哈大笑：“荒唐！荒唐！由妖变人，闻所未闻！剔骨洗髓、换血改筋，九死一生，生不如死！”说着，身子一耸，背上一只尖角断裂，化为一道血光，猛地冲入夏夷则的身体。
夏夷则只觉后心一痛，灼热灵气满身游走，五脏六腑也随之翻腾。
“你做了什么？”夏夷则诧异回头。
“你这小子大有意思，死了岂不可惜。”温留呵呵一笑，“老子骨血中饱含甘木之力，无论受何损伤，均能迅速痊愈。老子方才略分了一些给你。”
“甘木？”夏夷则诧异。
“昆仑不死树。”温留六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幽碧光辉渐盛，诡谲莫测，“以后你若重伤濒死，只要不曾立即丧命，甘木之力便会自行发动，令你假死，慢慢恢复元气。算来给你的那一点儿，差不多够用上三次。”
夏夷则这才明白师尊深意，连忙行礼致谢。
温留又道：“小子，清和没跟你提过甘木之事？”
夏夷则摇头：“师尊不曾提及。”
“嘿嘿……”温留怪笑，“做贼心虚。小家伙，乘黄一族饮血为生。老子当年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何别的妖靠泥巴草根也能活着，老子却不喝血就要饿死？许久之后，老子才想通，老虎天生就要吃肉，乘黄天生就要食血，没有道理可讲。所谓天命，就是不容更改、无法违抗。”
“而小子你，却能有所选择。你可知道，你是何等走运？”温留身边浮起鬼火，身影徐徐隐没。
妖兽消失，法阵空落，夏夷则沉默时许，掉头向来路走去。
云房内，夏夷则禀报完毕，清和垂目不语。
夏夷则等了许久，长吐一口气，轻声道：“请师尊决断。”
“想清楚了？”清和缓缓道。
夏夷则注目师尊，似乎片刻不愿挪开视线，眼中种种心绪炽烈深沉：“弟子已留表一封，倘有万一，那人追问起来，请师尊代为呈上。如此，或许能保太华观不受池鱼之殃。”说着施个法诀，一函书信出现于清和案头。
清和并不去看，只点了点头：“好，难为你思虑周全。”
“倘若弟子不幸，弟子残躯有劳师尊焚为灰烬，倾入渭水。弟子情愿归于江海，也不想长留帝陵之侧。”夏夷则解剑置地，跪下，三叩首，“弟子无能，今生或许无可报答，倘有来世，弟子愿寸草衔结，以效黄雀。”
云房静寂，只闻一声叹息。
“有徒如你，为师三生有幸。”
一片漆黑，沉沉如铁。
夏夷则一脸漠然，孤身执剑，踏血而来。忽然，身侧凝聚一个幻影，宫人面貌，夏夷则看也不看，一剑砍倒，血光四溅。
幻影虽散不灭，扭折变形，幻化为大皇子面貌，宴宴笑道：“三弟近来可好？皇兄深为挂念，不知——”
剑光闪过，幻影再度消散。满地鲜血，宛如血池地狱。
夏夷则一路行来，身边幻影不断，宫人、仆从、妃嫔、皇子……蓦地，前方出现一个身影，玉带龙袍，皱眉道：“朕又何尝愿意赐死红珊？”
夏夷则眉间戾气陡盛，低啸一声，犹若野兽。他掐住圣元帝脖颈，将之提起，嚓，剑锋没入血肉，如中败革。
“将我娘亲还来。”夏夷则双目赤红，眼看圣元帝化为血雾消散，“你又躲去哪里？给我滚出来……哪怕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血海之中，夏夷则茫然四顾，最后，他向血色最为浓郁之处走去。那里积血涌动，隐隐形成一个旋涡。
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许走。”
夏夷则回头看去。
绿裙雪肤，面若桃花，面容隐隐熟悉，却想不起名字。夏夷则眼中血色褪去，立在原地，半是茫然，半是不知来由的悲怆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