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忆苦思甜,渐生隔阂
炸光鱼顺利吃过,不说色香味俱全,起码对得起范兵吹出的牛皮,这还是他应承了王天亮一顿酒才得来的真传。
又是一周过去了,范兵这一周上白班,吴端上夜班。白天没空,他们见面的时间又顺延到了晚上,两个人吃完饭基本太阳下山。因为吴端还要睡觉,所以就取消了遛马路这道环节。
散步的人群渐渐稀少了起来,此处濒临沿海,有“许三多”,臭鱼烂虾螃蟹爪,苍蝇蚊子和小咬。外面没有风的时候蚊子和小咬追着散步的人不放,稍有不慎就被啃咬一口。现在还好,要是到了真正的夏天,在这里晚上出去散步那就是自找难看,除非有很强的抵御蚊虫叮咬能力。
天气热了起来,梧桐树开花接近了尾声,整棵树全部换装,毛茸茸的叶片代替了满树的绯红,舒展舒展再舒展,有的新叶片一直长到锅盖那么大。杨鹏和李素梅的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度过着,他还是偶尔夜不归宿。
槐花开得正盛,雪花般的花朵缀满了树梢,香气逼人,蜜蜂成群地忙碌着,不知疲倦。
张建村和张连波结婚了,俩人同村又一天结婚,大家去贺喜省去了不少事。
兄弟们在一起喝酒的机会越来越少,各自忙碌着各自的光景,还了很多,烦心事也很多。
近来吴端和范兵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都有欲言又止的不明所以。
家庭彼此了解的都差不多了,范兵弟兄两个,弟弟上高中,明年参加高考;吴端也有一个弟弟,明年也要参加高考。
范兵的父母都是庄稼人,没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吴端的爸爸是清河盐场某工区技术员,年近五十还有五六年就退休了。
范兵家没有格外出彩的亲戚,五服以内也就是二姑家的大表哥在北京有车有房,还值得一提。吴端的二叔三叔倒是有些本事,兄弟俩办起了一个水产养殖厂,专供高端养殖客户,生意甚至做到了国外而且兄弟俩关系一直不错,二叔负责生产,三叔负责销售。
范兵家往上数,爷爷奶奶都已过世,吴端家爷爷奶奶尚健在。
吴端的爸爸不足十八就接了爷爷的班,成为一名盐场工人。那个年代孩子们多,接班户口随即农转非成为正式工人,吃商品粮拿固定工资,是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孩子多的家庭在接班问题上大多会闹出些不愉快,众多的孩子们中,长子长女接班是最普遍的做法。要是一个家庭男孩子女孩子多,女孩子大于男孩子,非出一些矛盾不可。女孩子从小就有接班的优势,因为大部分家庭都是这样做的,她们脑海里已经深深灌输了这种接班的思想,时刻准备着。
做为大部分家长,他们从心理上是不接受让女儿接班的。虽然都是亲生,但是不管怎么说,闺女大了毕竟要嫁出去,毕竟要成为别人家的人,这就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了般难以接受。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希望,不管他成不成气候,不管他愿不愿意,不过他好像没的选择。
大部分女儿在七大姑八大姨一轮轮的轮番攻击之下,败下阵来。流了不知道多少的泪水,吞咽下不知道多少的怨恨,历尽了数不清的心绞痛,最终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了绝望。在绝望里挣扎,在绝望里离开,直至很多年以后,或许她们当了父母以后才明白,人生无常也无奈。
心高气傲的女孩子们在命运面前总不轻易低头,不管成不成还要为自己争取一番。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难以敌过苦口婆心和情真意切。这个时候亲情变成了障碍,养育之恩变成了仇恨,不管父母承不承认,翅膀硬了的鸟儿总要学会飞翔,子女本应属于蓝天。不管子女愿不愿意面对,生活的风雨沧桑没人永远为你遮挡,前方的路要靠自己去趟。
放弃未尝不是一种成长……
吴端的父亲是三兄弟中的老大,他顺应接了吴端爷爷的班。那个时候吴端的两个叔叔还没有成年,不具备接班条件。吴端还有一个姑姑,更小,好像是上小学的模样。
在弟弟妹妹的回忆里,他们盼望的是父亲每次从盐场回家带来的白面馒头,咬一口满嘴的碱香。一个馒头是兄妹几人最最美好的零食,是他们出门和小伙伴们玩耍时最最值得炫耀的资本。白面馒头让他们不再低下,白面馒头让他们成为了孩子头,小伙伴们唯他们马首是瞻。谁都想得到一小块碱香的白面馒头,捧在手心,包在纸里,一点点的品味,一点点的回忆,谁能得到一块白面馒头那是一件多么骄傲多么光彩的事情。
再就是学校放假以后,兄妹们徒步五十里路到父亲的盐场场部看一场彩色的电影,那个高大的红砖电影院里承载了他们许多的童年梦想。兄妹几人坐在油漆斑驳的红木排椅上,分食着凉透的白面碱香馒头,他们仿佛成了电影中的英雄。
父亲退休回家,孩子们失去了碱面香馒头,远离了彩色电影,吃饭的时候他们啃着又干又糙的窝窝头眼里满是对远方大哥的期盼。
他们想着大哥有了正式工作,每天享受着白白的碱面香馒头,看着彩色电影,心里就不能平静。接下来大哥就要结婚,结婚后还要和他们分开来过日子,以后还要小孩子……期盼又变成了满眼的泪花。他们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到人世间,后悔那个接班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他们甚至相信他们木讷的大哥一定会像父亲一样给他们带回碱面香馒头,带他们去看彩色电影,盼望着……盼望着……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大哥,这时候为了这口白面馒头,趟过了多少盐水,承受了多少楚痛。他们的大哥这时候正揉着满是水泡的脚掌,破了的地方沾染了卤水,生生的疼。他泪流满面,他想他的弟弟妹妹,想他的父亲母亲,想他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他还是个孩子,哪受得了盐场的风吹日晒,哪受得了天不亮就下滩繁重的劳动。
很久很久以后,黝黑的大哥终于回家,给弟弟妹妹带来了梦寐以求的的碱面香馒头。笼罩在孩子们心头的阴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们的大哥对得起大哥的称号。孩子总是容易满足的。
范兵父亲的童年也有过碱面香馒头的快乐时光,但是随着父亲的回村白白的碱面香馒头终究变成了遥远的回忆。好在他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所以还能吃上一口相比家人来说要好一些的“上等”饭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范兵爷爷没等到清河盐场正式成立回到了农村,没有为他孩子们带来身份和地位,范兵的父亲虽然“娇贵”,但是自然也就打消了啃老本的念想。
使蛮力挣工分,他也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范兵爷爷没给他父亲挣得身份和地位,范兵的父亲也没有为两个孩子挣得身份和地位。这个家庭,路,都得靠每个成员一步步自己走出来。
和吴端的家庭相比,范兵是惭愧的,家庭成员工作不在一个级别,吴端家爷爷有退休金,爸爸又有工资,叔叔们都是老板,一家过得甜美滋润。范兵父母还在延续着靠天吃饭的生活状态,全年无休,收入还不稳定,在他看来也不光彩。
难怪二姑夫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过:学成归来宁可在村头搭个棚子也不要回到家里来。不回村那就是城里人,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回到家那就得继承祖业,扯过种地的大旗,这辔头一套上说不定就是一辈子。
吃过晚饭,范兵没有逗留很长时间,吴端还要睡一觉晚上起来上夜班。范兵起身告辞,吴端把他送到了大门口,墙角一个熟悉的人影探头探脑。不知道吴端看到没有,反正范兵心里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范兵按了几下电启动开关,没有反应。
用脚发动摩托车驰骋在回宿舍的公路上,被风一吹,范兵心里一股怨意马上攻了上来。今天感觉不大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还说不上来。
这个时候后面一辆大车追来,范兵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原来摩托车的反光镜不见了。那个躲在墙角和从吴端门前飘过的人影顿时印现在范兵的脑海。
回到宿舍停下摩托车,范兵发现了更大的状况,侧盖被人动过,电瓶不见了。
“已到,勿念!”
范兵回到宿舍给吴端发了一条短信,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有件事,明天再和你说吧。晚安!”
“什么事?”
吴端的短信马上跟了过来。
“明天再说吧,先睡觉吧。”
接下来吴端没有再问。
范兵的心里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吊着吴端的胃口,不想让她睡个好觉。
范兵躺在床上的翻来覆去睡不着,随手拿起一本路遥的《人生》读了起来。这本书他读了很多遍,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收获。跟着高加林出山,拉粪,写稿子,照相摄影,打篮球比赛当前锋……
高加林进城了,当上了一名记者,惬意而又忙碌的生活节奏,让他欢快不已。高加林在巧珍和黄亚萍之间举棋不定,巧珍的善解人意,黄亚萍的前沿时尚,他都想拥有。
最后,高加林的人生还是回归农村,他失去了金子般的巧珍,他和黄亚萍也成为了不可能。
范兵已经失去了刘静,命运将他推给了吴端,或者说命运把吴端推给了他。不如意的事情时时会发生,和吴端正式交往差不多两个月了,按说正处在“蜜月期”,如胶似漆才对。可是范兵犹如从一座山上摔下来,又爬上了另一座山,摇摇坠坠,那个影子始终是一道梦魇。
他同情高加林的遭遇,高加林的负情,高加林的悔恨,以及高加林的反抗里压抑着太多的无可奈何。与其说高加林在道义上输给了马拴,倒不如说高加林输给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