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个中年男人姓龙，就是龙太太的“龙”。
他提议送遥远回家，可是遥远置若罔闻，连头都懒得摇，径直往前走。龙传看着失魂落魄的遥远深深觉得不安，将车交给司机跟在遥远后面打算护送她回家。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下多了，天就就寒成初冬了。清冷的雨水淋湿了遥远的衣服与魂魄，她却没有一丁点意识，仍然继续往前走。她没有方向，也无家可归，只能奋不顾身地勇往直前。
而前方是更加冰肌寒骨的冷雨。遥远没有感觉到雨水也没有感觉到雨水对自己的侵蚀，但是她知道龙传在打寒噤。“龙先生，您请回吧。我只是想散散心。”
遥远知道龙传是因为自己儿子龙子龙才如此古道热肠。但是尾随在后的经纬和杨扬却对无事献殷勤的龙传没有一丝好感。关键是杨扬渐渐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和他父亲是有生意来往的，他貌似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也可能是一家影视公司，也可能都有。杨扬在后面嘀嘀咕咕，让经纬更加心烦意燥：“你嘴巴不累我耳膜都疲惫，不就是个土豪嘛，不知道是见义勇为还是别有居心。咱们都好好跟着，不然的话就安遥远现在的精神状态看，有咱们后悔的地方。她出事了没关系，但是不能在咱们眼皮底下死。“
”你可真是个理智到冷酷无情的死鬼。“
死鬼这个词暧昧极了，经纬白了杨扬一眼：”干正事。“
”哎呦，一个活腻了，一个呢，烦透了！“杨扬虽然说嘴上不耐烦，但是还是对遥远的事很上心。
他为什么这么上心呢？一来是为了好兄弟陆沉，二来觉得在凄风苦雨下尾随一个伤心欲绝的少妇很刺激，做爱不就是因为刺激才有趣吗，他觉得这二者异曲同工之趣。
”你是不是又录音了？“经纬意识到这一点。
杨扬喜欢听声音，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声音都在收集，还喜欢时不时开着录音，录下生活的点点滴滴，因为他对拍电影很有兴趣。至于为什么现在学的专业是和铜臭打交道，那得问他那个唯利是图的老爸和喋喋不休的老妈。他负的唯一责任就是天赋太高不怎么用功学习还能名列前茅。
他的话没人信。毕竟他考上的是清华，毕竟听他这么说的人都是考上清华的人，智商还没低到对他的信口开河信以为真。
”好玩嘛！“杨扬笑道。
”关了，万一今天的音频传到陆沉耳朵里，他还不得疯掉。虽然说安遥远现在境遇并不是败我们所赐，可是也是我们点燃导火线的。“
“你是关心陆沉呢？还是担心陆沉怪你？”杨扬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兼有。”
“也是，我们没必要背黑锅。这个女人的死活本来就和我们无关。”说完之后杨扬就关了录音。
“无关，你看你愁眉紧锁的。我倒是无所谓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现实。“
”现实，现实的很！无所谓，无所谓的很！那你怎么也心事重重的，就算是和我说话，视线也一刻不离安遥远？“
”你要是把我当成善男信女还真是狗眼看人低了。“经纬说。
”说你善男信女还让你掉价了？“
“最看不得那种滥好人。人呢，心怀天下固然好，但是前提得是一个理智主义者才行。对于某些素不相识或者对我毫无吸引力的人我是坚决不会为之蹉跎岁月的。”
“还蹉跎，还岁月。你要是不嘴硬会死啊。咱们跟紧，怎么像小娘们一样废话连篇？”
他们俩人都是因为太紧张才会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杨扬向来爱说话，他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说的废话是废话；而经纬虽然逢人就喜欢布道，但是也是惜字如金，点到即止，并不会如此话多。紧张是因为他们真怕遥远做出什么傻事。
别说到时候无颜给好兄弟一个交代，就是自己的良心，都没办法直面。
他们都加快脚步，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打算：不管遥远同不同意，乐不乐意，他们都去展示男性雄风把她绑走，将之送往安全的地方。
因为再这样漫无边际地在雨中走下去，别说是一个弱女子，就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都很容易伤风感冒。她现在心情又跌入了深渊，免疫力低下是肯定的，那就更加不能让她任性地淋雨了。而且，那个姓龙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杨扬嘀咕道，只要和我爸打交道的，应该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奸商就是色鬼。
都是一丘之貉！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边战，也是色鬼。杨扬不知道自己在骂谁，但是他知道自己恨谁。
恨天底下所有的臭男人。
不应该这么说，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毕竟，男人都有又臭又硬的劣质品。还是女人好。
“想什么呢，可别给跟丢了，”经纬提醒她。
“开玩笑！”杨扬兴奋过头，等他再抬头时，遥远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都怪你。”经纬气急败坏地说。
“我还说你怪你呢。”杨扬嬉皮笑脸地说。
遥远是故意甩掉他俩的，龙传却好说歹说也不肯走。遥远便任由他跟在后面。
路过一家苏州餐厅，遥远立住了脚步，眼泪便顺着雨水从脸颊滑落至下巴，最后又和泥淖混为一体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可是世间好物，不都是污淖陷渠沟的下场结局？
遥远想，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挽着某人的胳膊在这里出入成双，而里面略施粉黛身穿碧色翻扣旗袍的女子依旧会抱着雕花绘彩的琵琶弹唱人间伤心调。遥远也不会独自前来听女人吴侬软语伤心调中的悲欢离合。
不知道现在里面唱的是什么呢？遥远十分好奇。是《枉凝眉》还是《红酥手》？
不，要是我在，应该是《终身误》。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举案齐眉又如何，终究是比不上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安方元就是那白月光朱砂痣世外仙株寂寞林。遥远悲戚地想，然而，现在的窗外的白月光早已成了枕边人。
小时候遥远和爸爸一起看完了四大名著的电视剧，最先看的是《西游记》，爸爸说，你看世界上的妖魔鬼怪多着去了，你得修炼出一对火眼金睛；接着看了《三国演义》，爸爸说，这个世界你争我抢，你要广结善缘才能有立锥之地，但是最关键的还是靠自己的本事，自己没本事，别人也不为你成事；然后看的是《水浒传》，爸爸说，你看里面的好汉虽然几乎都不得善终，但是人活着贵在一股气，弃官，那是骨气，上梁山，那是勇气，劫富济贫，那是霸气，喝酒吃肉，那是豪气，至于招安，说到底不过是义字当先，出生入死是义气俯首称臣还是义气。听到这里，遥远对安父肃然起敬，虽然似懂非懂，可是还是觉得父亲的真知灼见意味深长，但是看完《红楼梦》之后，安父只用通俗的语言说：“宝贝儿，以后，宁找爱你的，不找你爱的。”
当时的遥远大失所望，以为爸爸又会说什么鞭辟入里的话，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语重心长地握着她的手，热烈盈眶。看红楼梦的时候遥远已经十三岁了，不再是一个小孩了，而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爸爸的话让她十分尴尬羞涩，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喜红楼梦的爸爸要拉着她看完红楼梦，但是红楼梦讲的是“痴”，爸爸却要言“明”——遥远知道那浅显的道理是父亲对她的谆谆教诲，是用心良苦的，遥远当即表态：“我才不结婚，结婚也要找爱我的同时也是我爱的人。”
“不结婚，吹牛吧你。”当时安父说。
结婚那天遥远趴安父的耳边得意地说：“吹牛是不假，但是，但是是不是没让你失望啊。“
”现在还言之尚早。“安父嘟囔着。
安母抹着眼泪骂安父：”你个老不死的，说什么丧气话。肯定好，一直好，最好的。“
肯定好，一直好，最好的。遥远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定义的。
可是，人生多的是事与愿违，少的是如愿以偿。
《红楼梦》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阐述过了，可是遥远以为生活比小说要美好温柔。遥远很懊悔，当年为什么要看红楼梦呢？在遥远心中从来没把红楼梦当成现实主义的小说，她最初的理解是——红楼梦不过是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