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凌晨两点，陆沉在镇上等遥远。
下雪了，他站在雪地里，与黑夜同寒流对峙。细细的雪花落在陆沉身上，本来是无声的，可是他躁动的心却赋予了雪花窸窣的絮语。
此景此境，都因为等待遥远而恰到好处地温存，哪怕外面是天寒地冻。
呼啸的北风将黄土与碎石掀起，于是雪景里似乎又增添了金戈铁马。陆沉的兴奋也像北风一样，形成横扫六合之势。他甚至觉得，经过这样美好夜色的洗礼，黎明降临时，所有的事情都会向死而生——他爸爸的生命，他的爱情，都可以春暖花开。
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张爱玲说的一点没错。陆沉想，这个时候应该就是他最神采飞扬的时候，遥远一旦出现，那么所有的幻想都会灰飞烟灭，而且，他就会开始计算她离开的时辰又靠近了多少。
所以陆沉虽然迫不及待，可是又矛盾地希望遥远能迟一点抵达。这样荒唐的想法虽然可笑，但是自有其价值——期望的过程也是一种幸福，尤其是这种期望还不是空想的时候。
陆沉真的想豁出去了——遥远一下车，他就紧紧将她抱住，就算是山崩地裂也不撒手，就算是人人喊打也不在乎，就算是遥远严词拒绝他也不怯懦。绝不放弃决不让遥远从他的怀抱里远走。
可是遥远真的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张口结舌的陆沉，所做的也不过是笨手笨脚地为遥远撑伞，用似有若无地声音问了一句话：“姐姐冷吗？”
“傻瓜，你不是有伞吗？怎么都不撑？你都变成一个雪人了。”遥远为陆沉抖下肩上的雪，又踮脚将他头上的雪剥落，然后呵呵地笑着：“以前我爸爸也是这样，明明有伞，却还是白发苍苍地回家。”
“那你一定很心疼。”
“没有，我一点都不心疼说实话。反而觉得很诗意呢，是不是很奇葩？”当时的小遥远心里想到的不是父亲的早出晚归，而是她新学的古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我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遥远接过陆沉的烤红薯，简直要喜极而泣：”三更半夜还有卖红薯的吗？天哪，我最怀念的事情的就是雪夜哈着热气，吃烤红薯了。“
遥远将红薯一分为二，可是陆沉死活不要：”我都吃饱了。“
”那就对了，红薯就是得吃饱了之后才能吃的，不然的话会烧心。你不吃，我一个人吃，那多没意义。“
于是两个人就站在被风卷地的路边，哆哆嗦嗦地吃完了热腾腾的红薯。这么浪漫的事情，要是和边战在一起做该多好。
”姐姐你怎么了叹气了？是红薯不合你口味？“
”不不不，红薯是我今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简直比雪中送炭还要雪中送炭。只是我在想要是你哥在多好，他都没在这样的场合中吃过烤红薯。
“也是，他，要是在，姐姐一定会觉得很完美。”言不由衷的话说多了好像已经会游刃有余，完全不用思考，就能情真意切地脱口而出。
“不过，他应该不会喜欢的。”
边战是绝对不会冒着风雪，像流浪汉一样寒颤频频，一边哈着冰冷的双手，一边咬着烫嘴的红薯。
“那个，边先生有不开心吗？”
“怎么可能？他还让我向叔叔阿姨问好呢！他还关照要是有什么其他方面的困难，你千万不要见外。要是能尽微薄之力，我们不胜荣幸——真的，听起来很客套吧，但是他真的这么说，也是我心里所想表达的。”
这一点陆沉相信，边战不是小气的人。钱的问题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是至于问好——边战绝对不会想到问好的事情。
“多谢姐姐。不过钱的问题都好解决，只是没有合适的肾源。”
“我去配型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知道结果。”
陆沉突然泪如泉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怎么和边战一个反应，这都是一点小事而已。应该的呀，别再言谢了，我都听腻了。”
可是陆沉还是情难自已，”你为什么要连夜赶过来，姐姐，要知道这样，我一定不麻烦你。“
陆沉还是心疼遥远，她一个人赶夜路过来，在冰天雪地中来到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怎么能不让他感动？即便是不是他陆沉，也会忍不住因为感动而心动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见外。“
他们已经走到了宾馆。
”我没有，只是——“只是心疼你。
”好了，你估计也一夜没睡，现在又没车，就在这里休息休息，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明早我们把车丢在这里，打车回你家。你看行吗？“
遥远想的很周到，她不能开着价值百万的跑车回陆沉家。村里人会围观和议论不说，陆家的父母想必也会不悦。因为遥远本来就比陆沉大很多，再加上这么派头，一定会让人产生极大的误会。
第二天遥远便和陆沉一起前往街上制备行头——价钱平易近人的衣服和假发。陆父最讨厌留着长头发的女知识分子——刚好，遥远就完全符合。她穿的衣服太知性优雅了，而且都是名牌，所以要换；至于发型，那更是重中之重。不过就算陆父没有那个奇葩的偏见，遥远也得去换装——她得将自己打扮得稍微年轻一点。
农村的人是绝受不了自己儿子找个大龄女青年的，来自农村的遥远当然深谙此道。
可是那些假发也于事无补，一个人的气质是掩盖不了的，除非故意扮丑。关键是假发不仅种类少，而且质量差，遥远是易过敏体质，那些粗制滥造的假发已经让她的头皮发痒起皮屑了，甚至还时不时冒着几个小疙瘩。
”算了姐姐，要不就这样吧。你已经为我，为我们家做的太多了。“
“知难而不退。”遥远自信地笑了笑，“走吧，我也想返老返童呢。”
陆沉只好跟从遥远。他们来到一家理发店门口，遥远抬头往门上的走马灯望了几眼，又低头掏出手机，拨打了边战的电话。
边战喜欢女生长发，他觉得长发本身就是女性的独特之美。所以遥远的长发不仅是自己的，也是属于边战的。现在要剪掉它，还是应该对边战知会一下的，不然她觉得于心有愧。可是在边战接通电话的那一刹那，她突然看到玻璃门中的自己。
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没有精雕细琢的自己。身上的白色羽绒服和红黑色方格裙，脚上的驼色流苏靴子，以及头上的红色的针织帽与脖子上的乳白色镂空围巾——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元的衣服，让她仿佛又变成如假包换的少女——当年朝气蓬勃的，还没有长发及腰的安遥远。
唯一多余的就是目前及腰的长发。
她觉得没有禀告的必要了。
“怎么不说话？”遥远说完“喂”之后就对着玻璃门中的自己出神，竟然忘了边战在等她说话。
“奥，没什么事。就在大雪初霁的清晨想对你说声早安。”
“对啊，没有你共进早餐的早安。”
边战还是耿耿于怀，遥远打算回去再赔礼道歉，不然的话陆沉又会引咎，“那你就认真吃饭。”
可是陆沉想到的却是：为什么边战会在10点钟才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