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以遥远的聪明才智,她看到安方元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为什么自己和眼前的姑娘,不,女人,会如此相似。但是她还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安小姐,幸会。”
“幸会,安小姐。”安方元今天画的是柳叶眉,很有古典味,但是她的声音却没有因为眉毛的静雅变得温和,依旧是锋芒毕露。她将“安”字加重,可是遥远却没有听出来。
是边战带遥远来参加酒会的——之前,遥远是远离这些声色犬马的,但是边战却庄重地请求遥远务必出席。
“为什么?”
“因为,我的前女友在。我要带上我的太太,这样对安遥远同学才会问心无愧。”
边战将安方元回北京的来龙去脉以及和自己联系的情况一一告诉遥远,他希望得到遥远的宽恕。
“边战,我为什么要生气啊?”暖暖笑道:“你的前女友那么多,我要是斤斤计较那就是自寻烦恼了,反正前女友回不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妻子还在这里。谁又敢造次?”
遥远虽然嘴上这么放心,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边战从来没有提过前女友的只言片语,不过遥远还是隐隐约约知道他曾经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有且只有一个。不出意外的就是边战所提到的安方元。
姓安,好巧。遥远心想。她没有再做过多的刨根问底,前尘往事,边战想说的话她就洗耳恭听,不想说的话她也不会无事生非。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复存在,能遗忘的遗忘,能收藏的收藏,总之没必要在光天化日下翻晒过往。
所以她不知道,她们同姓安,不是单纯的巧合。
当年边燃同别人打架,十一岁的他以一敌二,被对方打到头破血流。他喜欢看阿衰,结果有个胖同学建议他别看了,笑话他说“你自己比阿衰衰多了”,结果边燃就和死胖子大打出手,可是当时他特别孤僻,没有一个朋友愿意拔刀相助,胖子的哥哥是学生会主席,以至于狐假虎威的他有能力招来小弟。边燃同胖子和他的喽啰打了一上午,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把他的屎打出来绝不收手。而对方也志在让他满地找牙。结果胖子和喽啰鼻青眼肿,而边燃血肉模糊。
边燃逃学了,躲在天桥底下,用粉笔不断地划出同一句话:我不是阿衰。我不是阿衰!
就算爱看阿衰,也没有人愿意做阿衰。
遥远和朋友从边燃身边路过,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所作所为,遥远上了天桥,才意识自己刚刚忽略了什么,于是折回来,打算帮这个小孩联系一下家长,至少能带他去医院包扎一番。朋友劝遥远三思后行,毕竟满世界不是碰瓷的就是犯罪组织。但是遥远却没有动摇:“你看,他穿着校服,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再说,我们俩个人还被一个受伤的孩子吓着吗?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拉你和我一起走了?”
“小弟弟,你怎么不回家啊?”遥远走到边燃身边盘腿坐在地上。
“没有。”
“那你爸爸妈妈呢?”
“死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虽然边燃的校服上印着学生名字,可是遥远还是想先和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打消他的戒备心。
“阿衰。”边燃继续用粉笔写字,头也不抬,不小心脱口而出。不过边燃不想多说一个字,只想眼前的人赶紧滚,所以他懒得解释。
“啊,你竟然叫阿衰,我最喜欢的一个漫画人物和你重名。不过估计你们这代人已经不看了。”
她最喜欢阿衰?边燃手中的粉笔顿了顿。
”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和阿衰好像,又帅又可爱。“
就在边燃刚要说”你才和阿衰一样“的时候,遥远用粉笔在”我不是阿衰“旁边写了一个等式:shuai+keai=shuai。
于是边燃将滚到舌尖边缘的话又咽进去了。“看不懂。”
遥远真的以为边燃看不懂,不厌其烦解释了三次,最后边燃只好点点头。遥远指着边燃写下的文字问:”我不,是阿衰!我理解的对吗?“
“大概吧。”边燃这次没有解释不是不耐烦,而是——他也不知道“而是”什么,总之不是不耐烦。
暖暖感觉到这个孩子不再对她排斥,于是提议陪他去医院。但是边燃严词拒绝:“你想干嘛?”
边燃的恶劣态度让遥远的朋友忍无可忍:”遥远,你还不明白吗?这小子不领情,咱们热脸贴冷屁股干嘛?再说了,下午还要考试,考试耽误了,就得不偿失了。“
”早着呢!再说人家小弟弟不是不领情对吧!他这不是在问我嘛!我回答了就好了。“遥远扶边燃起来:”阿衰对吧?我们去医院,包扎伤口。这就是我的目的,现在所有的事情讲明白了,可以走了吗?“
边燃突然奔溃掉:我不是阿衰,阿衰比我开心,他不会有我这么可怜!他衰也衰得开心生活,我一点,一点,一点也不开心。姐姐,我在寻找开心的路上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没有人爱我。为什么我爸爸妈妈不爱我,我哥哥不爱我,我同学也要排挤我?”
为什么,所有人都有人爱,可是就是没有人垂青我。边燃涕泪交加,笔挺挺地站在遥远的眼前,遥远看到倔强又心伤的边燃也心痛起来:“没有,姐姐以后爱你好不好?”遥远抱住全身全是血污的边战,好像抱着她失散多年的弟弟:“姐姐会爱你,真的,我们以后一起去放风筝,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小远,弟弟,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暖暖硕大无朋的悲恸让她的朋友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看过乐观坚强的遥远像今天这样肝肠寸断。边燃也被吓住了,他感受到遥远身上散发出的热气与悲伤,热气与悲伤包裹着他,温暖着他,治疗着他。他不知所措。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出去找蒲公英的。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才躲起来不见姐姐的对不对?小远,我不想当遥远了,你回来好不好?”
边燃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可是又不敢说什么。他不明白眼前的陌生姐姐为什么要喊自己小远,也不知道她所哭诉的究竟是什么故事。虽然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并且,还不知所措,可是边燃清楚一件事:这个女孩的哭泣让他难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别人说他衰更加难过。说他衰他还能打人撒气,可是姐姐哭了,他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抵制内心的难过呢?
“喂,那个,姐姐,姐,不要难过了好吗?我们去医院,让医生为我们包扎伤口。你要是哪里疼的话我问医生买止疼药。“
有些伤,没有药。遥远的失却的元神回归,边燃的话让他如梦初醒。”奥,好,那我们走。“她让同学先回去,她随后就回来。但是同学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多耽误,毕竟考验成败在此一举,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功亏一篑。
”我是意气用事的人吗?“
”以前不是。“同学摇了摇头。
”放心啦,就剩最后一门了,我知道轻重缓急的。“
遥远将边燃送到医院,路上还好好的,一进医院,边燃就开始疑神疑鬼,他躲在遥远背后,惊恐地打量着来往的病人和医生,每一件屋子看起来都像太平间,每一件门内好像都充溢着死亡的气息。边燃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叫做裹尸布。医院就是地府,医生治病救人,护士白衣天使,可是他们也是死神的使者。边燃心中的恐惧油然而生,因为不堪回首的往事死灰复燃。
旧情旧景浮上边燃的脑海:爸爸妈妈面如死灰,躺在那间惨白的小屋子里,迟迟不睁眼看看自己。
”我想走。不行,我要走!我家里有医生,我们回家我们不在这里我们逃跑吧!“边燃大声嚷叫的声音惊动了医护人员。于是好心的她们问遥远是否需要帮助。
遥远处变不惊,蹲下身子,轻轻地抱住灰头土脑惊恐万状的边燃:”别怕,我在这里;我也不怕,你也在这里。我们互相坚强好吗?我们互相保护好吗?“
遥远温暖的拥抱与温柔的声音让边战安然下来:“大人也会怕吗?”
“可能我还没有长大吧,和你一样,长大了就不怕了。”
“你是怕什么?我不知道我怕什么。”
“我怕失去。也许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失去。就像你怕疼一样。”
“你知道吗?大人说小孩子没有感受,可是我有——我想其他的小孩也有吧。我知道什么叫做失去,虽然你们大人以为失去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只有对疼的意识。”
“你真的才11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