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惶惑的潜伏(2) - 食色 - 苏建新王磊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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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惶惑的潜伏(2)

炸毁的粮管所很快就被修缮一新。李素琴的住所也得以恢复,她依然那么精神焕发,斗志昂扬,忙里忙外的不知疲倦。新中国给妻子带来的莫大动力,让金云鹤回味无穷,有言难述。

这天晚上,县里的反特除奸宣传队来到了黄旗寨,粮管所的职工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大家早早的就搬着凳子去占座了。金云鹤却犯了犹豫,这充满反讽意义的场景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自己身上?但思索再三,他觉得还是不能太例外了,于是他主动帮着妻子做晚饭,好去及早看演出。李素琴好生奇怪,因为在青岛时,丈夫从来就不愿跟自己上娱乐场所。她问他今天为啥这般积极,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快吃吧,马上开演了!”

舞台搭在小站的一个货场里,演出的时间还没到,场下早已人山人海,小孩哭,大人闹,一片沸沸扬扬。李素琴更是显得忙碌,帮着这个搬凳子,帮着那个找座位,还不时腾出手来拧一下捣蛋的孩子的耳朵,响亮的大嗓门在人群里尤为突出。

灯光终于亮起来了,演员刚刚出场,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掌声连天。金云鹤坐在一个角落里,也学着周围的人们,心不在焉地偶尔叫一声好。

随着剧情深入,人们逐渐安静下来。这出反特除奸的戏,讲述了一个潜伏特务的犹豫彷徨。可越往下看,金云鹤就越觉得讲的是自己,他的心里一阵刺痛,再也坐不下去了,趁周围的人们抹眼泪的间隙,悄然离场了。

看到激动处,李素琴一边鼓掌,一边回头张望,想寻找一下丈夫的支持,却没了他那熟悉的身影。一向关心丈夫的她三步两步,一阵风儿飘回了家,推开门,一股刺鼻的酒味迎面扑来。

“你,你这是干啥?好好的戏不看,咋喝起了闷酒?”李素琴一把夺下了丈夫的酒杯,气不打一处来。她刚想发作,金云鹤却又一把夺回了酒杯,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后瞪着腥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这眼神让李素琴忍不住一哆嗦,心底升起一股柔情,她坐在丈夫的对面,表露出了少有的温柔:“云鹤,你咋了?”

丈夫没有说话,一只手卡在了眉间,垂下了头。

从这一刻起,李素琴的心底就埋下了一个疑问。有哪家的媳妇看不懂自己的丈夫?可她李素琴就看不懂,自打结婚以来,金云鹤就是一副阴郁、神秘的样子,他仿佛心底埋了很多秘密,但又从来不会吐露半句。他稳重、儒雅,宽和、仁厚,做什么都很恰当,但对李素琴又总是保持着一种有分寸的客气和恭敬,这种有分寸的客气和恭敬,落实到夫妻之间就是一种疏远和阴冷,让李素琴觉得很不舒适,很不自在。可越是这样,李素琴就越想亲近他,疼爱他,以走进他的心里,达到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眼下,这个八尺高的汉子,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婴儿,脆弱的不堪一击。尽管她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她却愿意温暖他、感化他。

拿过酒瓶,李素琴又给丈夫倒上了一杯:“云鹤,咱俩是两口子,有什么话你就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金云鹤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元,递到她面前问道:“这,是正面,这,是反面,如果只能选一面,你选哪面?”

李素琴把银元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端倪,她显然听不懂丈夫在讲什么。

“唉!”金云鹤叹了一口气,又把银元收进了兜里,像是下结论似地说道:“怎么选都是错啊!”

这一来一去,李素琴彻底糊涂了,猜不透丈夫的内心,她心里反而多了一份愧疚。

她用自责地口吻对丈夫说:“云鹤,我是个笨人,没上过几天学,你说的话,我实在听不懂。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不管你怎么样,只要你是好人,我都信你。”

金云鹤抬起头来,眼神里多了一丝感动。李素琴从未被他这样看过,竟然有点儿羞涩。

金云鹤给李素琴倒了半杯酒,推到她面前。李素琴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刚想喝,又顿了顿,略带娇羞地跟金云鹤碰了一下杯子。

一口烧酒,染红了李素琴那节约型的五官。望着她,浮现在金云鹤眼帘的却是一张五官配置绝妙的脸蛋儿,那不是方兰么?是她!他觉得,这一刻对坐的,就是自己久久不能忘怀的方兰。

沾了几口烧酒,李素琴似乎更添了神采,她觉得,此时此刻,也只有依靠自己的兴头,才能驱散丈夫那莫名其妙的败落情绪,于是,她豪情万丈,将酒杯“啪”地撂到了金云鹤跟前,金云鹤望了望她,又给她斟满了。

但他依然没有被她激活。

浓烈的酒精,点燃了家里的气息,一切原始的、本能的、现实的、虚无的,都已变为灼热火焰,势不可挡。妻子主动地拽了一下墙上的挂绳,电灯啪地一声灭了。然后,她像一只饿极了的老虎扑向了坐在那儿的丈夫,还没等丈夫彻底明白过来,他早已被擒到了床上,她用滚圆的肉体压着他,用一种放荡的声音喊道:“我要吃了你!”

尽管丈夫也有一些原始的能量需要释放,可几经努力,他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可是从前没有发生过的现象啊,他无奈地叹息道:“唉!今晚我是不行了。”

她伸手一试,从他身上翻了下来,仰在床上,望着茫茫的夜色,体谅地说道:“这样也好,真他妈的清净!”

丈夫歉意摸起她的手,示爱地攥了一下。

“说吧,怎么你才痛快呢?”她问道。

他伸出绵柔的手掌,轻轻罩住她的嘴巴,安抚道:“睡吧……”

15、战争又爆发了

朝鲜战争爆发了。

大家都在“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地激情歌唱时,李素琴却发现了丈夫的阴郁和异常。

回到了家,他就会伫立在墙上的那张世界地图跟前,久久不语,迟迟发呆。

是的,妻子李素琴的心中疑云飘荡,却又不敢往丈夫身上胡思乱想。她倾心丈夫,也信任丈夫,绝不相信丈夫能做出非常之事来,但她又不理解丈夫的一些异乎常人的举动。出于对丈夫的负责,她总想找个理由,探探他的底儿。

机会来了。这天下午,李素琴攥着几张彩纸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家。丈夫还是那么故我素常,站在地图前。她一进门,就将几张彩纸摔在了三抽桌上,那儿靠近丈夫:“太不像话了,这反动派也太嚣张了,把传单都撒到院子里了!你看看,你瞧瞧!”

金云鹤仅仅扫了她一眼,又去练他的“地图功”了。

见他没反应,李素琴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她拍着传单向丈夫喊道:“你跟地图较什么劲?上头有金矿还是银矿?你看看,你看看,窜到台湾的国民党多嚣张啊!”

金云鹤却笑着对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国民党利用朝鲜战争做文章,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你何必这么过敏呢?”他又不以为然地对她说:“国家大事,文治武力,以后再说吧,你先吃饭,馒头在锅里呢。”

李素琴扭过身去,从锅里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又瞪着眼睛说道:“你可别什么都不闻不问啊,要随时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要是国民党真的闹腾起来,就会有变天、复辟的危险!”

“别那么危言耸听了。”金云鹤不轻不沉地说道,“前几年,不是旧社会吗,我们不是也活过来了吗?”

“不行!”李素琴一把将馒头攥扁了,“你的思想有问题,属于严重的黑白颠倒,是非不清。”

金云鹤不再吭声了,因为再讲,那就太显眼了。汪教员曾经告诫过他,潜伏就应当从众,而不应当另类,一旦让人判若天渊,就等于将自己送入绝地。

也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忽然反思起了自己近期的表现。朝鲜战争爆发以来,由于内心的激奋,他的行为产生了一些反常和畸形,天天观摩地图,总是在计算着美国大兵跨过鸭绿江的日子,到那时,他说不上自己是枯木逢春,还是扬眉吐气,但至少他有一种期盼,这似乎是每一个潜伏者的普遍心理。现在,他矍然而惊,感到自己的一些行为太缺乏理智了,应当赶紧收起墙上的那副地图,尽快像周围人那样平静地生活,哪怕这种平静是一种伪装。

于是,他故意凑近了妻子,用检讨的口吻说道:“素琴啊,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觉得自己思想有问题呢。新中国建立了,我的封建残余观念还在作怪,值得反省呀。”

李素琴琢磨着他的话,一时竟找不到延续话题的由头了。

而金云鹤轻松递给妻子一杯开水,诚恳地说:“素琴啊,你是抗战时期的老党员,今后要多多帮助我啊。”

这时,李素琴猛地皱了眉头,对丈夫说:“啥话呀?把我当啥了?我不是你的领导,我是你的老婆!这么见外!”

突然,李素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她瞪着丈夫问道:“我还有个事要问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上级让咱捐款捐物,你怎么就捐了一斤小米?平时你不很大方吗?”

金云鹤答道:“捐一斤的,不仅仅我一个人吧?”

“是,还有一个谭老黑。”李素琴气呼呼地说,“谭老黑是个啥人?他当过还乡团!放着好人不学,咋向他看齐呢!”

金云鹤扬起俊朗的面孔,低沉地问妻子:“那你想让我捐多少?”

“不是我想,是你想!”妻子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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