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惶惑的潜伏(3)
这天,钱天宇带着一个解放军连长来到了粮管所,在一座密不透风的粮仓里,他向粮所职工宣布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台湾的国民党,要向百草滩空投一批特务,目的是配合地面上的反动分子袭击车站,炸毁停放在那里的运粮军列。军分区的部队已经潜伏在敌特的空投地点,你们粮管所的任务就是要配合民兵保卫运粮军列。”同时,他要求大家,“为了确保伏击敌特的胜利,粮所的职工暂时实行军事化管理,一律不准离岗外出,必需外出要逐级请假。”
钱天宇的话刚说完,谭老黑就在人群中间发开了牢骚:“妈的,这不是限制人身自由吗!”
站在一个粮包上钱天宇狠狠地瞪了谭老黑一眼:“谭老黑,有啥话你到前头来说,别他妈娘娘们们的。”
别看谭老黑刺头,让钱天宇一瞪眼,还是老实了许多。这或许就是老狗怕旧主吧。
就在这时,金云鹤站了出来,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得不考虑的问题:“钱干事,抓特务固然很重要,可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当如何解决啊--上级给咱们区下达了五万斤军粮的征购任务,你也知道,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为了这五万斤军粮,我们所的全体职工真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啊,尤其那个百草滩村,我们征粮队三进三出,才征购了一千斤高粱米,有些等于是一粒一粒抠出来的呀,如今,粮食就放在村里,上级一遍遍催着启粮入库,如果我们全力以赴去保卫车站,征上来的粮食怎么入库呀?要是有人反悔了,要求退还缴纳的军粮怎么办?钱干事,你得想个万全之策呀。”
谭老黑也添油加醋地说道:“是啊,那个眨巴眼,我在他家蹲了一天一夜,才征了他六斤高粱米,不易啊!”
“唉,谁说不是!”李素琴也深有感触地接上了话。“贫雇农常无圆,为了十斤高粱米,七大姑八大姨,几乎借了个遍啊!”
这些未曾预料的问题,一下把钱天宇给卡住了,他很难回答啊,一方是消灭敌特,一方是征购前方急需的军粮,两头都不轻快!
金云鹤俊秀的眼睛一闪,又设身处地地对钱天宇说:“钱干事,你也别太为难了,这一头是抓特务,一头是征军粮,都是大事。实在不行,你就请示一下吧。上级,总是高明的啊。”
“对,对,对!”钱天宇连声迭起地说道。
有意思的事发生了。在区委大院门口,正在审视征粮进度榜的马书记听了钱天宇的汇报,用手捋了捋稍显缭乱的长发,然后极其老道地对钱天宇说:“反特、征粮,都很重要,既然两者产生了矛盾,那就要寻找解决的办法呀。你是具体分管的同志,应当多动动脑筋啊。”
嗬,皮球给踢回来了!
但钱天宇也不是傻瓜,他故作虔诚地对马书记说:“马书记,您水平高,还是您拿个主导意见吧。”
“呵呵……”马书记那样有力无心地仰首一笑,拍着钱天宇的肩膀说:“天宇同志,以你的阅历,以你的水平,我相信你总会找到一个万全之策的。”
“那好。我拿个计划,报给你。”钱天宇无奈,只好应下了这份苦差。他很明白,因为一旦出现偏差,是要承担责任的。
想不到马书记一口回绝了:“天宇同志,我们的干部,要相信我们的同志--这不是毛主席教导我们的吗?方案你可以考虑,也可以跟我打个招呼,但就没必要形成文字性的了。”
钱天宇思忖片刻,突然对马书记说:“既然不动用文字,那我就在这里向你口头报告吧。我想让粮管所的人一分为二,一部分到车站保护运粮军列,一部分到村里催征军粮,但必须两人一组,互相监督。”
“好,挺好嘛!”马书记看似惊喜万分。
一驾独辕马车“嘚嘚”地驶进了百草滩村,车上坐的是金云鹤与谭老黑,他们是来启粮的。
从村东头进来不久,遇上了一片稀疏而又枯黄的柳林。金云鹤趁着谭老黑一勒缰绳,像猴儿似的跳下了车。
“你要干啥?”谭老黑问他。
“不放心吗?跟着吧。”金云鹤开着玩笑对他说道,“比比谁的家伙大。”
“比。你行吗?看你那瘦样吧。”谭老黑随之甩了一个响鞭,又朝他喊道,“快滚吧,别冻掉你的命根子!哈哈哈……”
隆冬的夜晚,残月的余辉穿过漂浮的阴云,稀零零地洒落在了杂草横生的百草滩上。一架台湾来的运输机轰鸣着飞来了,地下潜伏的解放军指战员轻轻地将子弹推上了膛。
敌机在盘旋,不停地盘旋,这是等待地面的指示信号。可是飞机盘旋了几圈儿,地面一点反应也没有。潜伏的解放军连长急了,轻声问身边的钱天宇:“怎么回事?是不是暴露了意图?”
钱天宇也没好气地回答道:“怎么回事,我哪知道呀,真是的!”
连长还想发怒,被另一个戴眼镜的军官给制止住了。
敌机盘旋了六圈之后,扭头飞走了。
还没等连长发泄,钱天宇早已蹦了起来,他冲着夜空大骂道:“狗日的,你他妈跑啥呀!”
解放军撤走后,由钱天宇带人查找泄密的原因,查来查去,就一点线索值得怀疑:在百草滩村的柳林里,发现了一张小标语,上面写着“提高警惕,严防敌特”八个大字。这新出现的标语,等于是在告诫暗藏的敌人。但由于那几个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防侦技术难以破解,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17、军列上的角斗
驶往海港的军列出事了!
列车到港的军粮,经常出现破包泄露事件,显然是人为的破坏。上级沿线追查,问题就出在车站上,至于哪个车站,还没有追查结果。作为权宜之计,各车站只有加大了对运粮专列的保卫力度。所以,再有运粮专列停靠,粮管所都要派出双人看护。
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轮到了金云鹤和谭老黑一起上岗。
当他俩来到了停靠专列的辅道上,穿着皮大衣,戴着皮帽子的谭老黑找了一个避风的洼地儿,对金云鹤说:“你那身子骨,恐怕经不住一阵风,给,在这里好好呆着。”
金云鹤接过的是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他像是很听话,用棉大衣裹了裹身子,蹲在了那个风小雪稀的洼地里。谭老黑拄着一根木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围着专列溜达的谭老黑,左看看、右探探,发现没有人儿,突然攥起尖尖的木棒,朝着专列上的玉米包狠狠地刺去。可是,就在尖木棒儿冲击的过程中,忽然一只有力地大手死死抓住了它,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谭老黑看到了一双隐隐闪亮的眼睛,竟然是金云鹤!
谭老黑惊恐地望着对方,紧紧地抓着木棒。
俩人脸对着脸,相互逼视着。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就告诉你吧。以往捅坏的粮包,都是我干的!”谭老黑咬牙切齿地说,“老子恨共产党!我的弟弟,就是让共产党给枪毙的。当年老子起义,是被迫的,在淮海战场上立功,也是假装的。”
金云鹤仍不吱声,只是死死抓着木棒。因为在这情形之下,谁抓住了木棒,谁就占据了主动。
谭老黑又开始劝说金云鹤:“云鹤,共产党给了你啥好处?你家本来也是大户,要不是被国军抢光了粮食,你不是地主就是富农,也得挨斗。再说,你们金家大院到哪里去了?还不是让共产党给共产了吗?”
他又鼓动道:“云鹤,从根上论,你也应该恨共产党,对不?”
金云鹤终于开口了:“我不管这党那党,你拿着好端端的粮食撒气,我不能不管!”
听话听音。谭老黑觉得对方并没有怎么仇恨自己,也就松了一口气,他又鼓动开了金云鹤:“云鹤啊,我是不该拿着粮食撒气,可你想想,共产党跟咱是烧一炉香吗?你家老爷子要是在世,说不定早就给镇压了。这些军粮,老子看着就不顺眼!”
“这不是军粮!”金云鹤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是运往朝鲜的救灾粮,你知道不?朝鲜有十几万灾民,正等着这批救命粮呢。你这样干,也太缺德了!”
“什么救济不救济,在老子眼里,一个熊样!”谭老黑恶狠狠地说着,又要往粮包上猛捅。
“住手!”金云鹤奋力阻止道。
谭老黑却蛮横地说:“云鹤,你,你别逼我,逼急了,没你的好果子!”
金云鹤闷不作声,死死抓着木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