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今天的夜衾潺，比平时多了几分恬静。她静静倚在门上，眼中满是心疼。
向心忙收了剑想向她行礼，却被夜悄一把拉住了。夜悄向夜衾潺行了礼，便拉着他缓缓退下了。夜衾潺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站着。夜惹尘在屋中，她在屋外，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向心明白，不管曾经他们彼此多么不堪，此时，她终究只是他的长姐。而夜衾潺也明白，现在有些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那个秘密，终究是要现世了……
天德六年，靖王府走水，明帝亲临现场救人，皇后生产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夜衾潺撞到了火场归来的明帝，却看见了一个举世震惊的阴谋。而这所有的一切，也罗织成一张网，困住了夜衾潺十八年的人生。
那个孩子，并不是她的皇妹。
她一直以来深深敬爱的父皇，竟然背着所有人，做着如此荒唐的事情。而明帝见此时已然瞒不住了，方才说出了原委。
原来，靖王府大屠杀发生的时候，靖王妃已然临盆在即，一下子又见了血，动了胎气，竟就生了。
更可悲的是，靖王妃难产了。
痛不欲生的靖王妃看着屋外明灭的火光，狠下了心来，叫大管家带着自己的长子夜秉寒先行出逃。
那次的生产当真是九死一生，等到明帝杀光了叛贼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昏厥，手中的女婴也是奄奄一息。这女婴靖王盼了许久，现在他在边关抗击夏国的来犯正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明帝看着靖王妃怀中的女婴，用手轻轻抚了抚她左肩上的胎记，目光中有些疼惜。他还记得靖王的胎记也是在左肩上。
那一刻，他的眼底忽迸发出了几分坚定，俯身抱起了她怀中的女婴……
从此以后，那个女婴，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夜歆岚。
“父皇当初为了不让这个秘密被发现，就连靖王妃也没有告诉，可是天意就是这样弄人，谁又会知道他当初的一意孤行，执意改变了人生的皇女，竟会与自己的储君相爱呢？你们可是嫡亲的兄妹，这怎么可以呢？”夜衾潺嘴角溢出了苦涩的笑，痛苦地闭上了眼。
如今她说出了这个秘密，无疑是将自己的伤口亲手撕开，痛得她无法呼吸。
夜惹尘静静地坐着，此时陡然听闻这种事情，心中一下子翻出了千般滋味。“为何当初不告诉我，直到如今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方才说出来？！”
夜惹尘眼底已满是愤怒，他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茶杯。
“父皇便是我的天下，哪怕当初我知道了这是一场闹剧，我也不能说，我明白，高处不胜寒，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用语言可以解释的。”
夜衾潺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夜惹尘：“我承认我很自私，我害怕我一旦说出了这个秘密，岚儿会有危险，你知道的，岚儿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她势必是要回归本家的，靖王府现在这样纷乱，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赴死。你又是那样爱着惊寒，我如果告诉了你，你又会怎么办，你可以保证你不会再爱着惊寒了吗？感情这种事情又怎是可以勉强的呢，哪怕你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爱了，你的灵魂，还是会不自觉地想靠近她的。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再不说，我担心……”夜衾潺眼角闪过一点晶莹，无声地哭了。
夜惹尘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感到了悲伤。从小到大，她一直是默默地承担着一切，独自一个人将一切都安排好，总是先考虑他们，却总是忽略自己，哪怕是哭，她也从不放肆，连落泪，也是默默无声的。
保护他们，似乎成了她本能的一种习惯。
夜惹尘心中一下子悲伤了起来，还伴随着深深的自责和无奈。他徒劳地重重将手锤到了桌上，但依旧无法发泄心中的郁闷：“该死，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夜衾潺忽起了身，缓缓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十八年了，她的心魔，在此刻，终于散了。
那一刻，夜惹尘看见了她鬓间的银丝，眼眶不觉有些湿了，这么多年的爱恨情仇，一下子模糊了起来……
夜悄回来的时候，夜衾潺已经在窗边坐了许久了。
夜悄没有打扰她，轻轻撤退了殿中的侍女。夜衾潺亦没有注意到她，她现在的脑中，尽是会呼吸的痛。
十八年前，她选择了帮父皇隐瞒实情，坐视两个女孩被命运的狂潮席卷而去，后来，她得到了昭宁的封号，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公主。但是，命运也是公平的，她为了她的自私，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一年，她失去了自己此生的挚爱，从此，万劫不复。
那一年，在火光间，靖王的长子，名唤夜秉寒者，失了踪迹。世人都说他死了，但是她偏不信，依旧固执地在海角天涯找寻着他的痕迹，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杳无音讯。虽然她一直在说服自己他还活着，但是，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她找遍了全国，依旧找不到他呀？
夜衾潺默默流下了眼泪，伏在自己的臂弯间，哭得像个孩子。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夜衾潺瞥见了游廊上倚在廊柱上昏昏欲睡的夜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没有打扰她，夜衾潺轻声从侧门走了出去，命人取来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趁着夜色，乘了一顶小轿便向宫外去了……
那年的她，才七岁，他也不过才九岁。他们彼此还不认识。她是众皇嗣之首，是这岺朝的大公主，而他，则是靖王的子嗣之首，是这帝京中声名远扬的才子。
从小到大，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亦或是宫中的教引嬷嬷，都一直反复地在告诉她，她是长姐，要照顾好所有的弟妹，无论日后谁登基称王，她都要维持好皇室内部的团结，不可叫皇室内部生了罅隙。
起初她也不满，不满父皇母后对自己过高的期望而忽视了她也只是个孩子，但是渐渐地，她似乎也习惯了，慢慢地，她甚至忘记了眼泪的滋味。终于，她不再有哭泣的悸动，不再有撒娇的欲望，习惯了将别人护在身后，习惯了受委屈时的一笑而过，习惯了受伤时的面无表情。
她，终于活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
那天，父皇要与靖王商议边关的战事，便也将她带在了身边，也就是在那次，她遇见了他。
那年，靖王府的桃花开得格外灿烂，她站在桃花树下，抬头仰望着满树的锦绣，从心地笑了。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尖刀，直直擦过了她的侧脸，割断了她鬓间的发，直直定在了她身后的桃花树上。
脸上的血迹飞成一条红线，她转头看见了他从天而来。那天，他一身戎装，蓬勃的英姿深深刻在她初动的心上。他动作娴熟地替她包扎好了伤口，沉声询问着她“疼吗”，那一刻，她竟忘记了呼吸。
她猛回过了神来，两颊飞红，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扬起了下巴摇了摇头。
他见状却笑了，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发。奇怪的是，她竟没有躲开他的手。“明明很痛，你为什么还要摇头呢？”
感受着他身上温柔的气息，她瞬间红了脸，声音中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羞：“我是长姐，我……不能哭。”
他闻言却微微皱了皱眉，轻轻放下了抚在她发间的手，眼底是不可名状的情愫：“这是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