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浮生不过梦一场梦醒时分肝肠寸断
此后的几个月里，文帝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下，不过好歹是脱离了生命威胁。鉴于国不可一日无主，夜衾潺只能拖着病体，重返政坛，挑起了岺朝的大梁。而皇后苏静鸢在那之后的身体状况也更差了，几乎是无事不出门，后宫的大权也移交到了凝贵妃董氏的手中。
在京外驻守的太平公主也听到了京中的风声，因担心夜惹尘的身体，便写了一封信想发往帝京，但后来她又担心夜衾潺知道了担心她的安慰，加之边关的战事这些天也确实吃紧，她最后还是撕了先前的那封信，又另写了一封信，落笔“一切皆安，长姐勿念”，发往了帝京。
此时的岺朝，草木皆兵，任何的风吹草动，便有可能惊了这头沉睡的猛兽。
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天崇元年的冬天。这天夜，夜惹尘的病情忽然恶化，所幸当天轮值的恰是明煖，他一面遣人去给夜衾潺捎信，一面展开了急治。夜衾潺这几月来也是宵衣旰食，几乎夜夜不得安寝，今夜好容易睡熟了，却又被这个噩耗惊醒。
顾不得天已入了冬，她爬起来便向往外奔去。好在夜悄拦下了她，给她披了一件狐皮大衣后两人方才匆匆赶往了素心殿。
素心殿前，依旧很安静，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但哪怕夜衾潺再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事实却还是摆在眼前。
夜惹尘的生命又一次悬在刀口上。
不过再焦急也没用，夜衾潺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对这边的消息进行了封锁。虽然她的措施采取得不可谓是不及时，但她的心却始终悬着，总觉着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东西。而这件被忽视的事情又如鲠在喉，叫夜衾潺坐立难安。
夜歆岚也来了，本就身子孱弱的她此时看着愈发地弱不禁风了。夜衾潺心疼她，想叫她回屋里去，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夜衾潺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叫采馨去取了一件大氅给她披上。此时明煖也推开了门，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看见夜衾潺站在门外，他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夜歆岚等不及了，便匆匆进了殿，明煖倒也没拦着，只是缓缓走向了夜衾潺。夜衾潺看着明煖，莫名感到了一分不安，紧张地看着他一直背在背后的手。
明煖缓缓走近，夜衾潺看着他眉间从未有过的惆怅，心头忽然一凉。
只见明煖缓缓将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但当夜衾潺看清他手中的东西时，却只感觉眼前一黑。那是册封给皇后的宝印和象征正统地位的玉如意，以及，一支染血的金步摇。
夜衾潺颤抖着伸出了手，却迟迟不敢去接明煖手上的东西。她用手紧紧捂着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低低的呜咽声不自主地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皇嫂——”
殿内传来了夜歆岚的惨叫，但即使不去看，夜衾潺心中也知道了夜歆岚看见了什么。她没有进殿，而是木然地接过了明煖手上的东西，转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明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一步步离了视线，心头莫名有些刺痛，本能地抬手想将她拥入怀中，却不想喉中忽然一甜，竟吐出了血来。明煖呆呆地看着掌心里的血迹，嘴角溢出了苦涩，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将手背到了身后，转眼看向了大门洞开的素心殿……
早在夜惹尘病情恶化的消息对外散开之前，苏静鸢便已经知道了。忘棽的死，便没有彻底换来夜惹尘的生。夜惹尘的意识依旧挣不开梦魇的束缚，若再没人心甘情愿地代替夜惹尘，将灵魂献给恶灵，夜惹尘，必死无疑。
苏静鸢是凌晨的时候来的。那时候，天还蒙蒙亮，她踏着晓星而来，心甘情愿，献出了自己还只有二十岁的生命。
花开一季，璀璨一季，花落一季，萧索一季，从此江湖，不相见，两相忘，魂断相思。花谢花开，再无你。
天崇元年，是岺朝两帝政权交接的时代，也是一个动荡的时代。这一年，昭宁长公主夜衾潺公开代帝受鞭笞之刑，这一年，一直软禁昀恩寺的夜惊寒失了踪迹，这一年，文帝夜惹尘几次性命垂危，这一年，岺朝的皇后苏静鸢，崩。
此后由文帝夜惹尘亲自下旨，全国范围内缉拿这次事件的凶手夜惊寒，并不惜违了皇后崩后停灵三日的祖制，下令将苏静鸢停灵于乾平宫七天，并加了封号，为孝庄淑顺文皇后。举国同哀，文帝更是连日缀朝不理政事。
但夜惹尘可以如此不顾礼节，夜衾潺却不能放任国事无人住持，便只能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处理着政务。
夜，渐渐落了下来，黑得骇人。
乾平宫。
寂静无声，隐约间只有纸燃烧的窸窣声。殿内除了夜惹尘，便再没了别人。夜惹尘今天穿着一袭缟素，静静站在苏静鸢的灵前，久久看着棺中那张安静得就好像只是睡着了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抬手轻轻抚了抚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夜惹尘的喉中有些哽咽，脑中不断闪现着那天的场景。他痛苦地闭上了眼，那残酷的记忆却依旧如跗骨之蛆一般不断折磨着他，叫他怎么也忘不了那段不堪的时光……
他感觉自己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连意识都是模糊不清的。鼻尖缭绕着熟悉的香味，那抹熟悉的身影，此刻正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她的手很温暖，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甚至是不甘稍稍动一下，恐会惊了这份美好。
“惹尘，难道这些年来，你当真没有感觉吗？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吗？”说罢她苦涩一笑，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我该怎样告诉你，我才是当年花满楼的弋娘呀，当年那场该死的风寒，毁了我的嗓子，也彻底封死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可能。那份《浮生一梦·梦千秋》的曲谱，我已经誊抄了无数遍，我总是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看见，但现在看来，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惹尘，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便深深地被你身上的才气折服，并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但当我知道你是当朝太子的时候，你可知我内心又是多么的绝望吗，那便是我爱情的死亡号角，宣告着我的爱情，还没开始，便已经夭折了。”
说着说着苏静鸢的声音愈来愈低，她嘴角的笑也愈来愈苦：“你不要恨茗艺，她，也是个苦命的人，这一切，说到底我的错，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她，求你答应我，留她一命。她，只是太寂寞，太无助了。”
看着苏静鸢释然地闭上了眼，夜惹尘心头一紧，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静鸢倒在自己身边。
“不——”
久违的声音终于冲破了阻碍，但为时已晚。
夜惹尘抱着苏静鸢软软的身子，哭得像个孩子。
“惹尘，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辈子……了。如今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此生足矣。你要……好好活……爱……”
话未说完，但苏静鸢的声音已经走向了极点，生命之火在此刻终于熄灭，带着她未说完的话，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子。当夜歆岚走进殿里的时候，只看见了夜惹尘抱着苏静鸢，两眼充血，已然失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