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永恒之王:亚瑟王传奇 - (英)T.H.怀特著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八章

第八章

蓝斯洛初次远行探险为期一年,途中还有其他几次冒险,不过其中只有两件值得细写。这两件事都和强权势力的保守道德观有关,亚瑟王也为此发起圣战对抗。正是这种老派,即诺曼贵族抱持的态度,在此时期提供了冒险的机会,因为鲜少有人会像权贵世家在财产被夺时表现得如此苦大仇深、愤慨不平。圆桌骑士受命出外对付恶霸,遵循“恃强凌弱”原则的愤怒领主凭着绝望的狠劲抄起棍棒。如果那个年代有《泰晤士报》这类刊物,他们一定会投书控诉。好一点的会说服自己,说亚瑟是一股新风潮,而他的骑士背离了祖先之道;坏一点的则把亚瑟说得比布尔什维克党人还糟,他们放任天性中的残暴面,净幻想些子虚乌有的罪行,再一股脑归罪到圆桌骑士头上。情况与常识完全脱节,暴虐的人相信那些绘声绘影的暴行事迹。由于失去权力的恐惧感作祟,在蓝斯洛必须撂倒的领主当中,有很多人也如此看待他,认定他是那种放毒气的刽子手。他们和他对战的方式既寡廉鲜耻又充满恨意,好像他是敌基督一样,而且他们也深信自己是在捍卫正义。这已经成了一场意识形态的内战。

一个晴朗的夏日,蓝斯洛骑马经过一座陌生城堡的林地,草地上杂生着高大的榆树、橡树和山毛榉等各种树木,而蓝斯洛正抱着一颗沉重的心思念着桂妮薇。那位领他去找特昆爵士的女士在分别之际(他已经为她履行承诺),与他谈了一会儿有关婚姻的话题,因而激怒了他。那位女士说他应该娶个妻子或找个情妇,于是蓝斯洛生气了。“众口悠悠,要说什么,我管不着,”他说,“不过现阶段我是不可能结婚的,我也不认为找情妇会有什么帮助。”他们就此争论了好一会儿便分道扬镳。如今,虽然又历经几场冒险,他仍在思索那位女士的忠告,心情十分低落。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一阵铃声,他抬起头。

有只漂亮的游隼在他头顶上,对准一棵榆树顶端飞了过去,它在微风中发出清澈的叮当声,身后还拖着一条放鹰绳。它心情不好,一飞到榆树顶便坐下来,用泛着怒气的眼睛和喷着气的鸟喙四下张望,那条放鹰绳在最近的一根树枝上绕了三圈。它注意到蓝斯洛往这边骑来时,愤怒地想再次飞走,不过被放鹰绳绊住,只能头下脚上拍打着翅膀。蓝斯洛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跳进嘴里,担心它会不会弄断自己的羽毛。没过多久,它不再拍动翅膀,就这样倒吊在那里慢慢旋着,看起来卑微、愤怒且荒谬,但它的头就像蛇一样,仍旧向上抬着。

“噢,蓝斯洛爵士,蓝斯洛爵士!”某位不知名的仕女骑着马,全速朝他飞奔而来,而且显然想要放开马缰,好握着自己的手,“噢,蓝斯洛爵士!我的隼不见了。”

“它在那里,”他说,“就在树上。”

“噢,天哪!噢,天哪!”仕女说,“我只是试着用绳子把它叫回来,绳子就断了!如果我不把它抓回来,我丈夫会杀了我。他是个鲁莽的人,很热衷放鹰。”

“不过他不可能杀了你吧?”

“噢,他会的!他可能并非故意,但是他会这么做!他就是这样一个莽撞的人。”

“或许我能阻止他?”

“噢,不,”仕女说,“千万别这么做。你说不定会伤了他,我可不想让你伤了我亲爱的老公。你不觉得爬上那棵树把鹰抓下来比较好吗?”

蓝斯洛看了看仕女,又看了看那棵树。之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对仕女说了一番话。根据马洛礼的记录,他是这么说的:“这位美丽的女士,既然您知道我的名字,也要求我发挥骑士精神来帮助您,我会尽我所能去抓您的鹰。虽然我实在不太会爬树,这树又高,而且没几根粗大的树枝能助我攀爬,不过我还是会尽力而为。”

他的童年都在学习成为战士,没时间像别的男孩子一样去偷鸟巢。对于在亚瑟或加文那种背景下成长的人来说,这位仕女的要求并不难,但他实在非常困扰。

蓝斯洛难过地脱下铠甲,直到身上只余衬衫和长裤,其间他偷瞄了那棵可怕的树好几次,最后在仕女于树底下大谈鹰隼、丈夫和今天的好天气时,英勇地爬上了第一根粗树枝。

“好吧,”他说,这时他眼里盛满愤怒,整张脸也可怕地皱成一团,“好吧,好吧。”

此时在树顶,那只隼被放鹰绳给牢牢缠住(它照例被绳子绕住了颈子和翅膀,并且认为那条绳子在攻击它),所以蓝斯洛得让它停在他光裸的手臂上。它带着歇斯底里的狂暴情绪抓着他的手臂,不过他也没空去管那些抓伤,只是耐着性子将缠结的绳子解开。鹰匠被自己的鹰弄伤时,很少会去斥责它们。他们太过投入了。

他成功地把那只鹰从树枝中救出来后,发现没办法单靠一只手爬下去。仕女此时正在树下,看起来好小好小,蓝斯洛对她大吼道:“听着,我要想办法折下一根粗树枝,把树枝绑在它的系脚皮绳上,再把它丢下去。我会找根不太重的树枝,这样它会慢慢往下降。我得把它往外丢一点,才能避开树枝。”

“噢,请务必小心!”仕女叫着。

完成所说诸事后,蓝斯洛又开始小心往下爬。途中有几处不好着力,他只能靠自己的平衡感过关。就在他离地还有约二十英尺时,有个全副武装的胖骑士骑着马一路狂奔而来。

“哈!蓝斯洛爵士!”那胖骑士大声吼道,“你现在所在之处真是正合我意啊!”

仕女捡起那只隼,想离开现场。

“女士!”蓝斯洛喊道。他开始怀疑,为何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那胖子高声叫喊:“你这杀手,别碰她!那是我老婆!对,她就是!她只是照我的吩咐行事罢了。这是个诡计。哈!哈!现在你身上没有那副有名的铠甲了,我这就要杀了你,像淹死一只小猫那样杀了你。”

“这可不合乎骑士典范啊,”蓝斯洛皱了皱脸,“你至少应该让我穿上盔甲,公平决战。”

“让你穿上盔甲?你第一天出来混吗?你以为我是谁啊?老子可不信那些新潮玩意儿,一派胡言!只要哪个把小孩烤来吃的家伙落在我手上,我一定会动手杀了那个恶棍!”

“但是……”

“你下来,下来!我一整天都在等这一刻呢!下来受死吧!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要像个男子汉!”

“我向你保证我从来没烤过小孩。”

那胖骑士的脸涨成紫色,大吼道:“骗子!恶魔!你马上给我下来!”

蓝斯洛坐在一根树枝上,啃着手指甲,两脚悬在那里晃呀晃的。

“你的意思是,”他问,“你故意放掉那只身上带着放鹰绳的隼,为的就是要在我衣衫不整时杀了我?”

“你下来!”

“如果我下去,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杀了你。”

“你这小丑!”那胖骑士大叫。

“是吗?这是你自己的错吧,”蓝斯洛说,“你不该玩这种下流把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做个绅士,让我下去整装应战?”

“当然不行。”

蓝斯洛折断一根腐烂的树枝,在自己那匹马的另一侧跳下树,于是马就拦在两人中间。胖骑士骑着马朝蓝斯洛冲过来,倾身横过挡在中间的马,想砍下蓝斯洛的头。蓝斯洛用树枝挡下这一击,让那骑士的剑卡在木头上,接着他从剑主人手中夺过剑来,割断他的喉咙。

“走开!”蓝斯洛对仕女说,“别哭了。你的丈夫是个傻瓜,而你则是个烦人的家伙。杀了他,我一点儿都不后悔。”

不过,其实他心里很后悔。

最后一次冒险也与背叛和仕女有关。当时这年轻人正悲伤地骑马穿过沼泽地带,这地区在当年还是湿地,可说是英格兰最荒凉原始的地区。整片沼泽地到处都是秘密通路,只有那些曾降服于尤瑟·潘德拉贡的撒克逊沼地人才知道该怎么走。这整块带着海水咸味的平原是这片阴霾天空下一块巨大的茅草地。鹭鸶呜呜而鸣,泽鹞从芦苇丛上低掠而过,数百万只赤颈凫、绿头鸭与泽凫列成一队队飞行,看来就像许多香槟酒瓶乘着灵光一般的翅膀在空中飞翔。在这块泡在盐水里的沼地上,来自斯匹次卑尔根群岛的鹅群在此觅食,颈子弯成特殊的环曲形,而沼地人带着网子和工具尾随其后。这些沼地人的肚子上长着斑点,脚上有蹼——英格兰其余地方的人是这么相信的。他们通常会杀死外来的人。

蓝斯洛骑行在一条似乎哪儿也去不了的直路上,就在此时,他看见两个人从另一头朝他飞驰而来。是位骑士和他的夫人。那位夫人骑在前面,看起来像发了疯般,骑士在后头追她。阴沉的天空下,他的剑闪闪发光。

蓝斯洛驱马朝他们奔去,大叫:“这里!这里!”

“救命啊!”妇人尖叫,“噢,救我啊!他想砍了我的头!”

“别理她!滚开!”那骑士咆哮道,“她是我老婆,却给我戴绿帽!”

“我没有,”妇人哭了起来,“噢,先生,救救我吧。他是只残酷暴虐的野兽。只是因为我喜欢我的日耳曼表兄,他就吃醋了。我为何不能喜欢我的日耳曼表兄?”

“你这淫荡的女人!”那骑士大吼,试图抓住她。

蓝斯洛骑到他们中间,“说真的,你不可以这样对待女性。不管这是谁的错,你都不能杀女人。”

“打何时起有这等规矩?”

“自亚瑟即位为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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