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那些知名的探险就是这么开始的。不为名声,也不为娱乐,而是为了逃离桂妮薇;是为了维护他的荣誉,而非去树立荣誉。
我们得仔细谈谈其中一次探险,这样才能说明他是如何努力分心忘情,又是如何成就那些高贵情操的。同时,也可以展现英格兰当时的情形,了解亚瑟王为什么要推行他对于公理正义的理论。亚瑟并不骄慢,然而他的国家格美利早年陷入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因此需要像圆桌这样的理念,让这地方得以存续。像洛特这样轻启战端的人虽已受制裁,但是拥地自重的贵族行径如同盗匪,却逍遥法外,无从约束起。那些土豪或拔下犹太人的牙齿,拿走他们的钱财,或把反抗他们的主教处以火刑。这些恶主人底下的农奴会被浇上油脂放在慢火上烤、用滚烫的融铅烧烫、钉上木桩、挖掉眼睛丢在一旁等死;或被割断腿筋,只能用手和膝盖沿路爬行。小规模的争斗不断,让穷苦无依的人更难生存;就算骑士在战斗中被拽下马,他全身铠甲严密防护,若非武艺高手,谁也伤不了他。举个例子,在传奇的布汶之战中,法兰西的腓力·奥古斯都落马之后被步兵包围,然而那些倒霉的步兵无法刺穿他的盔甲,因此他很快获救,而且越战越勇,因为他暴怒不已,完全失控。不过,蓝斯洛初次远行探险的故事,倒是自以其方式为那段纷争不断的强权年代做了明证。
在威尔士边界上有两个骑士:卡拉铎斯爵士和特昆爵士,他们是凯尔特族人。这两个保守派男爵从未臣服于亚瑟,也不相信任何形式的政府,只相信武力。他们都拥有坚固的城堡和邪恶的家臣;在他们领导之下,那些家臣为恶的机会要比在一个安定社会中来得多。他们就像是捕食弱小同伴的老鹰。不过,把他们比为老鹰有点不公平,毕竟有许多老鹰是很高贵的,而特昆爵士和高贵一点儿也沾不上边。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很可能会被关进疯人院,而他的朋友铁定会逼他去做心理分析。
蓝斯洛爵士骑着马寻求冒险,离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因此,对他来说,马儿脚下的每一步都是种折磨。就在这场冒险进行了一个月左右,某天他碰上一个身披铠甲、骑着高大马匹的骑士,前鞍桥上横着另一位五花大绑的骑士。受缚的骑士昏迷不醒,全身是血,还沾满了泥渍;他的头悬在那牝马肩上,头发是红色的。俘虏他的骑士坐在鞍上,体格十分魁梧,蓝斯洛从对方的盾徽认出他是卡拉铎斯爵士。
“你的俘虏是谁?”
那大个子骑士从身后取出俘虏的盾牌,举高。盾面是金黄色底绘上红色山形纹,三个绿色蓟花纹两个在上一个在下将山形纹夹在中间。
“你把加文爵士怎么了?”
“不干你的事。”卡拉铎斯爵士说。
加文一定是在马儿停步的时候醒了过来,因为他倒栽的头发出声音:“好兄弟,是你吗?蓝斯洛爵士?”
“真高兴见到你,加文。你还好吗?”
“糟糕透顶,”加文爵士说,“尚祈您伸出援手。若阁下袖手旁观,恐再无人能担此任。”
他这番话用的是正统骑士语,是高位者所用的语言——那个年代有两种语言,诺曼法语的位阶高于撒克逊英语,这种情形就像“高阶日耳曼语”是指德语,“低阶日耳曼语”则是指荷兰语。
蓝斯洛看着卡拉铎斯爵士,然后用撒克逊方言说:“把那家伙放下来,跟我比个高下。”
“你这傻瓜,”卡拉铎斯爵士说,“我会让你落得同样的下场。”
之后他们把加文放在地上绑好,让他无法逃走,然后准备开打。卡拉铎斯爵士有个侍从可以递矛给他,不过蓝斯洛坚持要戴普大叔待在家里,所以一切都得自己来。
这场争斗和先前与亚瑟比试的那一场不同。比如说,这两个骑士更为势均力敌,而且在一开始长矛比试的过程中,两人也都没有落马。他们手中的梣木矛裂开了,但两人都还坐在马鞍上,两匹马儿吓得停在原地。之后两人比剑,蓝斯洛证明他的剑艺高于对方,打斗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一剑刺进卡拉铎斯爵士的头盔,穿透头骨——接着,就在这具尸体歪倒在马鞍上时,蓝斯洛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子,将他扯下马来,同时砍下他的头。他为加文松绑,接受他的衷心感谢,然后再次踏入英格兰的荒野,完全没再想起卡拉铎斯爵士的事。他碰上他的表弟莱诺爵士,两人一路同行,行侠仗义。不过,忘了卡拉铎斯爵士真是件不智之举。
某日,他们骑了好一段路,在酷热午间来到一座森林。蓝斯洛心中为了王后的事挣扎不已,加上天气又热,已经累坏了,再也没办法前进。莱诺也很疲困,他们决定将马系在一棵长在灌木丛中的苹果树上,躺在树下休息。蓝斯洛马上就睡着了,不过苍蝇的嗡嗡声吵得莱诺爵士睡不着觉,就在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一幅奇景。
有三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正在逃命,一名骑士紧追在后,他们座下的马蹄轰隆作响,摇撼地面(蓝斯洛居然没醒过来,真是件怪事),接着,后头的魁梧骑士赶上他的猎物,将他们一个个击落马下,俘虏了他们。
莱诺是个很有野心的孩子,他认为自己可以代他那闻名遐迩的表哥争取这个战功,因此他安静起身穿上铠甲、骑上马,向那胜利者挑战。但没三两下他也被击落了,而且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蓝斯洛醒来之前,这场华丽的表演便结束了。这四场战斗的神秘赢家是特昆爵士,最近死于蓝斯洛之手的卡拉铎斯爵士就是他的兄弟。特昆爵士的嗜好是把俘虏带到他那可怕的城堡,扒光他们的衣服痛揍一顿,直到他满意为止。
另一场表演开始时,蓝斯洛兀自沉睡。在这队人马中,有四名服饰华丽的骑士持着矛,撑着一顶绿色的丝质罩篷,罩篷下则是四位中年女王,她们骑着白骡,看来优美如画。她们从苹果树旁经过时,蓝斯洛的战马发出一声刺耳嘶鸣。
这四位女巫中年纪最长的是摩根勒菲,她停住队伍,朝蓝斯洛爵士走去。他穿着全副铠甲躺在长草地上,看起来颇为危险。
“是蓝斯洛爵士!”
这世上传播速度最快的莫过于丑闻,在那些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之间传得尤其迅速,因此四位女王早就知道他和桂妮薇的恋情;而她们也知道,他现在是公认的全世界最强的骑士。她们因而忌妒桂妮薇,同时也对这个摆在她们眼前的大好机会感到欣喜。于是她们开始争论,究竟她们之中谁可以施展魔法以拥有他。
“我们犯不着为此争吵,”摩根勒菲说,“我会在他身上施咒,让他六个小时内都醒不了。我们把他平安带回我的城堡之后,由他来选择他要谁。让他自己选。”
事情就这么说定。于是,这位沉睡不醒的头号战士和他的盾牌就由两名骑士抬到战车堡。这曾是粮食堡,但外观已经失去仙灵气息,话说回来,它本来就是座很普通的碉堡而已。仍自熟睡的蓝斯洛被送到一个寒冷、空荡荡的房里,在那里等待咒语的时效过去。
蓝斯洛醒来时,并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房间似乎是用石头砌成,很暗,像个地牢。他躺在黑暗之中,心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没多久,他就开始想桂妮薇王后了。
接下来倒是发生了一件事:有位年轻少女为他带来晚餐和问候。
“你好吗,蓝斯洛爵士?”
“我不知道,美丽的姑娘。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所以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好不好。”
“不用害怕,”她说,“如果你就是她们说的那个伟大的人,明天早上我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你。无论你能不能帮我,我都很感激你能为我设想。”
之后那位美丽的少女便离开了。
次日一早,门口传来了打开门闩的响声和生锈门锁的嘎吱声,接着几个穿着锁子甲的侍卫走进地牢,在门的两侧列队站好,迎入四位魔法女王。每位女王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堂堂地向蓝斯洛爵士行了屈膝礼。他有礼地站着,严肃地对每位女王鞠躬。摩根勒菲为他一一引见,她们分别是高尔女王、北加里斯女王、东土女王、外岛女王。
“听着,”摩根勒菲说,“我们知道你的事,所以你也不必妄想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你是跟桂妮薇王后有暧昧关系的湖上骑士蓝斯洛。你是世界公认的第一骑士,这也是那女人喜欢上你的原因。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如今你在我们四人的手上,你得从中选出你的女主人。显然,若非出于你自己的意思来选,也没什么意义——不过你也只能从我们四人之中选择。你要选谁?”
蓝斯洛说:“这叫我怎么回答?”
“你必须回答。”
“第一,”他说,“你对我和大不列颠王后的指控并非事实。桂妮薇是对国王最忠贞的女士。如果我现在是自由之身,或是你给我一副铠甲,我愿意和你所指定的任何一个战士比武,以证明此事。第二,我绝对不可能选你们当中任何一位做我的女主人。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不过,我只能这么说。”
“噢!”摩根勒菲说。
“就是这样。”蓝斯洛说。
“就这样?”
“是的。”
四位女王严峻而高傲地行礼,旋即离开房间。侍卫灵巧地向后转身,身上的锁子甲在石头地板上敲得叮当作响。光线从门后消失。门关了,锁落了,闩也上了。
那位美丽少女带着下一顿餐点进来时,看来似乎想和他说话。蓝斯洛注意到她很有胆识,或许喜欢恣意而行。
“你说你或许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女孩怀疑地看着他说:“如果你就是她们说的那个人,我就能助你一臂之力。你真的是蓝斯洛爵士?”
“恐怕正是在下。”
“那么,”她说,“如果你帮我,我就帮你。”
说完她哭了起来。
那少女哭起来十分迷人,并且带着某种决心。不过,趁她还在哭的时候,我们最好来解释一下格美利这个地方早年举行的比武大会是怎么回事。真正的比武大会和长矛竞技是不同的,如果是长矛竞技,骑士是以单挑的方式攻击或防御,赢家会得到奖赏;比武大会则比较像自由战:先让一群骑士选边站,每边各有二十到三十个骑士,之后他们会自由对战,冲挤成一团。这种混战有其重要性,比如说,如果你付了比武大会的报名费,你也能参加长矛竞技,但若你只付了长矛竞技的费用,就没办法参加比武大会。在这些狂乱的混战中,参赛者很容易受重伤。如果适度控制,这种混战倒也不是坏事,可惜在那个年代,根本没有控制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