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小瓦知道,若是把他和梅林的一番谈话说出来,凯伊一定会觉得是别人可怜自己而不肯去,于是他什么也没说。说也奇怪,两人方才一场恶斗,如今又成了好朋友,走到了一起——眼中带着困惑的情感。他们一起出发,也不多作解释,不过仍有些尴尬。弥撒结束后,他们便来到了哈柏的大麦田尽头。此时小瓦不须再隐瞒,到了这里,一切便容易了。
“走吧,”他说,“梅林要我告诉你,这附近有东西是特别要给你的。”
“什么样的东西?”凯伊问道。
“冒险吧。”
“我们要怎么去呢?”
“就沿着这片麦田一直走下去,我想应该会走进森林。我们要让太阳保持在我们左手边,但也要记得它移动的位置。”
“好吧,”凯伊说,“到底是什么冒险?”
“我不知道。”
他们沿着麦田走,跟随那条想象中的直线,越过猎园和猎林,不时环顾四周,等着怪事发生。途中他们惊动了六只小雉鸡,又怀疑它们是否有不寻常之处,凯伊差点要说其中一只是白色的。假如那真是只白雉鸡,突然又有只黑鹰从空中俯冲而下,那么他们便可确定附近有神奇之事,接下来只需跟着那只白雉鸡——或者那只黑鹰,就会找到中了魔咒的城堡,以及城堡里的少女。可惜啊,那只雉鸡不是白色的。
走到森林外围,凯伊说:“我想我们得进去啰?”
“梅林要我们沿着这条线走。”
“好吧,”凯伊说,“我可不怕。如果是为我准备的冒险,一定是好事。”
他们进了森林,很惊讶地发现路并不难走,大概就像现今的大森林。那时候普通的森林都像亚马孙丛林。当时没有猎雉鸡的地主,整天只想把灌木丛铲平;当时的木材商人数量不及今日的千分之一,也不会处心积虑要砍光剩下的几分林地。野森林大部分几乎无法穿越:参天神木构成巨大壁垒,枯死的树木倒落在其他树干上,被藤蔓缠在一起,活着的树则争相朝着给予生命的阳光往上生长。地面因为排水不佳,有如泥沼;有些地方则被朽木覆盖,踩下去很不扎实,所以你可能会突然蹬穿腐烂的树干,摔进蚁穴;或全身缠满野蔷薇、旋花蔓、忍冬、牵牛花和起绒草,还有一种乡下人称作“甜心”的植物,以至于走不出三码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一带倒是还好,哈柏的那条线似乎指向一连串树林间的荫凉空地,野生的百里香丛上蜜蜂成群,嗡嗡作响。昆虫的季节已经过了高峰期,现在应该是黄蜂和果实的时节,但还是有许多豹纹蝶,正开花的薄荷上则有蛱蝶和红纹蝶,小瓦摘下一片薄荷叶,当口香糖般边走边嚼。
“奇怪,”他说,“这儿好像有人来过。你看,那里有个马蹄印,还是上过蹄铁的。”
“你看到的也太少了,”凯伊道,“前面就有个人呢。”
果不其然,下一片空地的尽头有名男子,手里拿着伐木斧头,坐在他刚砍倒的树旁。他看起来有些怪异,个子很小,驼着背,脸色像桃花心木,身上的一片片老旧皮革则用绳子固定在结实的手脚上。他正用刀子吃着面包和羊奶酪,那把刀经过长年磨利,只剩薄薄一片。他背靠在他们平生所见过的最高的树干上,四周满地都是白色的木屑。刚砍下的树干切面看来很新。他的眼神明亮有如狐狸。
“我看冒险就是他了。”小瓦悄声说。
“才怪,”凯伊说,“冒险里头有的是铠甲武士或喷火龙之类的东西,才没有脏兮兮的砍树老头。”
“嗯,反正我要去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朝那大口吃东西的樵夫走去,但他似乎没注意到。他们问他这些空地通往何处,问了两三次后,才发现这可怜的家伙不是聋了便是疯了。他既不回答,动也不动一下,说不定又聋又疯呢。
“哎,走吧!”凯伊说,“他八成跟瓦特一样是个疯子,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继续走吧,别理这老头了。”
他们又顺利走了将近一英里。倒不是说有什么明显的路径,空地之间彼此也没有连续。任何人若是不经意来到这里,一定会以为只有自己所在的这片空地,长几百码,但他如果走到尽头,便会发现另外一片空地,只是被几棵树遮住。途中他们几次见到类似的残株,上面都有斧痕。不过这些残株多半被小心地覆盖上野蔷薇,或连根拔起。小瓦认为这些空地应该是人工砍伐出来的。
走到一片空地边缘时,凯伊抓住小瓦的臂膀,悄悄指着尽头。那里有座长满青草的斜坡,缓缓隆起至一棵巨大的悬铃木下方。悬铃木高达九十英尺,矗立坡顶。一名魁梧的男子惬意地躺在斜坡上,身边还有一条狗。此人与悬铃木同样令人称奇,因为他赤脚站立或卧倒的高度足足有七英尺。他没穿衣服,只有一件林肯郡绿毛料织成的格子褶裙,左前臂绑了皮护腕。一条狗枕着他厚实的棕色胸膛,狗头随之缓缓起伏。它竖起了耳朵,注视两个男孩,不过没有其他行动。男子似乎睡着了。他身旁有一把七英尺长弓,还有些长过一布码的箭支。如同先前那位樵夫,他的肤色也像是桃花心木,胸前的卷毛被阳光晒成一片金黄。
“就是他了!”凯伊兴奋地耳语。
他们有些担心那条狗,小心翼翼朝那人走去,可是它只用眼神跟随着他们,下巴一直紧靠在敬爱主人的胸膛上,还轻轻摇了下尾巴。它动着尾巴,却不举起,只在草地上左右摆动两英寸的距离。男子睁开眼睛——显然他根本没睡着。他朝两个男孩微笑,伸出拇指朝空地更远处比了比,然后收起笑容,又闭上眼睛。
“请问一下,那里是什么地方呢?”凯伊说。
男子没有回答,眼睛依然闭着,不过他再度举起手,拇指朝刚刚那个方向又比了比。
“看来他要我们继续走。”凯伊说。
“这准是冒险没错,”小瓦说,“我在想啊,刚才那个哑巴樵夫靠着大树,会不会是他爬上去,然后把我们要过来的消息传到这里?他看起来好像在等我们。”
听了这话,那位裸身巨人睁开一只眼睛,有些讶异地看着小瓦。接着他睁开双眼,容光焕发的大脸上满是笑意。他坐起身,拍拍狗,拾起他的弓,然后站了起来。
“好吧,两位少爷,”他仍旧笑着说,“咱们一道走就是。都说年轻人脑袋最灵光是吧?”
凯伊满脸讶异地看着他。“你是谁?”他问道。
“奈勒,”巨人说,“我本来叫约翰·奈勒,后来成了绿林中人,大伙儿就叫我约翰小。可现在大家都弄反了,叫我小约翰。”
“喔!”小瓦开心地大叫,“我听过您呢!有时候大人晚上会讲撒克逊人的故事,我常听到您的名字呢,还有罗宾汉。”
“不是‘汉’,”小约翰语带责难地说,“绿林里咱不这么叫的。”
“可是故事里都叫罗宾汉呀。”凯伊说。
“哎,那些老学究懂什么?好啦,咱们也该上路了。”
他们分别走在壮汉左右,他讲话虽慢,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他走一步他们得跑三步才跟得上。狗儿则快步跟在后头。
“请问,”小瓦问道,“您要带我们上哪儿去呢?”
“哎,当然是罗宾木那儿!我说小亚少爷,你这么灵光,不是早该猜到了吗?”
巨人顽皮地偷瞄他一眼,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同时给了男孩两个问题——首先,罗宾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其次,小约翰怎么知道小瓦的名字?
小瓦先问了第二个问题。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啊,”小约翰说,“咱们就是知道。”
“罗宾木知道我们要来吗?”
“哎,我的小鸭鸭,像你这样的小学究,要说就说他的学名才对。”
“可是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男孩喊道,一方面是恼怒,另一方面是因为跑步跟上,有些喘不过气,“您自己说是罗宾木的。”
“是木没错啊,小鸭鸭。这儿不到处都是木头吗?你现在不就在里面跑吗?可真是个响叮当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