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玉玦化镜,执念成灯
耳边风声不止,我看到面前的优昙婆罗花树纷纷落下羽状花瓣,忽有水蓝光影浮于半空,有一点血迹自那水蓝光影的中心往四周游散开来,血迹所经之处,光影成镜,镜上渐渐显出两个身影。
本君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镜面上的两个身影竟然是本君已经仙逝的爹娘。我的母亲手握摇光宝戟,我的父君身披玉衡铠甲,二位立于滔滔巨浪之上,十分威风。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娘就仙逝了,现今又看到他们二位的身影,我没有感动和怀念,而是觉得震惊,觉得这是圈套。
方才耳边风声不止,此刻却骤然停息。
我心下一惊,拂袖迅速撤退,却听到轰然一声,后背狠狠撞上结界。本君大惊,猛然回头,发现不远处素书已经和老君并行至宴席上,准备一同入座。
我冲外面喊了一声“素书”,见素书脊背一僵,怔怔回头看了一眼这边,可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面带疑惑地转过了头。
她果然看不到这边的场景。
不晓得这结界是用什么法术结成的,从这气息来看,不像是现今的神仙常用的招数,倒像是上古神仙独有的招数。我使出钺襄宝剑,照着结界狠狠劈下去,这结界依旧严丝合缝。果然,以我的仙力无法打破这结界。
梨花香味大兴,有声音自我背后响起:“我是该叫你孟泽,还是该叫你……聂宿?”
我回头,看到身穿白色裙衫的梨容戴着一副墨色的面具,面具上空空荡荡,无鼻无口,只在眉眼位置绘着两朵雪白的梨花。她那墨色面具融入夜色,猛一打量,觉得她的脸上空空荡荡地只剩悬空的两朵雪白梨花,在这夜景之中骇人又凄凉。
“怎么样,你的爹娘,你还认得吗?”她声音里有些笑意,依旧是镇静的模样。
本君比她还镇静:“你既然知道他们是我的爹娘,便应当晓得在你眼前站着的是孟泽。”
她抬手抚摸那水蓝镜面,问我:“孟泽玄君,如今重新看到你的爹娘,有什么感受?”
镜面上的光落在她的手上,我才发现她的手背上也文着一朵梨花。
“你希望我有什么感受?”本君反问。
“我希望啊……”她仰面,“我希望你看到你的爹娘之后会痛哭流涕。”
痛哭流涕。
她不会晓得,本君年少的时候,不但痛哭流涕,还差点儿跟我爹娘一起魂归洪荒。
她不会晓得,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感情用痛哭流涕无法表达,也无法排遣。
她和南宭都是善于诛心之辈,可她在诛心之前所做的功课远比不上南宭。我忽然发现对付这个姑娘用不着刀剑,便收回钺襄宝剑。我不愿意去看镜面上虚幻的影像,只望着她笑道:“你想叫我哭是吧?本君为何要听你的,你叫我哭,我便哭吗?”
她抚着镜面的手一顿。本君看到自己的爹娘没有泪流满面,这叫她十分失望。
我甚至想到了她接下来要打算做什么,便继续道:“变出我仙逝的爹娘的身影,趁我难过之际,再说出一些诛心的话,挑拨我同素书的关系?你是这么想的吧?”
她闻言,那抚着镜面的手指狠狠抠进去,镜面碎了一角,碎片刺进她的手指,有血水淌出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她有些生气。
“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
这世上,有一种丹药,以三万年仙寿为祭,散尽修为,收心脉血元,炼三日可得。年少的时候,我父君为了救我母后的性命,炼了这种丹药,后来我父君仙寿提前到尽头,仙逝了。
这丹药啊,当年的长诀也炼过三颗,阿玉曾给我的眼睛用了一颗,叫我完全失明的眼睛依稀看得清这仙景。
父君是为救我母后过世的,而我的母后,她是守卫摇光星的神女,为了神界的安宁而亡。她仙逝的时候告诉过我,她死得其所,无愧于天地。
我爹娘的事情跟素书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那时候的她正在银河深处沉睡。
我觉得现今的梨容有些好笑,她明摆着要拿我爹娘的事情做文章,她却不了解情况。
“实话实说吧,”本君靠着背后的结界,悠闲地打量着她,道,“你今夜想做什么?你要是想叫素书死——”
“若我就是不想叫她活着呢?”她问我。
“那本君只能先对你动手了。”我道,“纵然我觉得不该对女人动手,但是你要来伤我孩儿他娘,我觉得你就该死。”
她冷笑一声:“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喜欢我的时候……”
“别提当年,你当真以为我就是聂宿,聂宿就是我?你错了,聂宿喜欢你,不代表我喜欢你;他说要娶你,也不代表我要娶你。你同聂宿的事情,都化成了云烟,早在十几万年前随着聂宿仙逝而散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你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梨容了。你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你应当晓得。你觉得聂宿凭什么会再次喜欢上你,你又觉得拥有聂宿一缕魂的本君凭什么喜欢你?”
为情所困而伤人害命从来不是正途,本君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我因为得不到良玉而害她心脏完全不能用这一桩事,这件事永会让本君一直觉得愧疚——伤人就是伤人,害命就是害命,“情”字永远不能成为犯错的借口。
可是现在的梨容不懂这一点。她以为自己失去的东西是被素书抢过去的,她一定要用尽手段再夺回来。
她不晓得,当年的素书是一条完完全全没有魂魄的鱼,她做任何事情都是无意识的。梨容的魂系在花瓣上,被素书阴错阳差吃了下去,是天意。梨容不能怪素书。
梨容终于意识到她面前站着的不再是宠她的那一个神尊,而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本玄君。
“孟泽啊,”她扬起下颌,面具上的梨花花瓣轻开轻合,“听说你的孩儿还没过世,真叫人可惜啊。”
本君当即扬起袖风狠狠落在她的脸上。
面具当即被扇落到地上,她的脸像纸一样惨白,眼睛是两个血窟窿。她大呼一声,慌忙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去摸被我扇落的面具。
“是谁允许你提我孩儿的?”
地上的她终于摸到那副墨色面具,戴回脸上,镇静一些后,忽然笑得癫狂:“你当真宠素书宠得紧了,单独带她来南荒赏月,你放心你的孩儿吗?把他留在玄魄宫,只叫一个没有多少法力的小荷花护着……嗯,没错,你的孩儿,现在在我手上,你要看一眼吗?”
本君大惊。
“你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她扶着那水蓝镜面站起来,抹掉流到脖颈上的血水,拍了拍那镜面,笑道,“我想叫你进去。”
我怒火盈胸:“我孩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