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大早秀琅把小少爷交给黄妈,她说她要出门,天冷了,带着小少爷出门会把他冻坏的。黄妈接过小少爷,问少奶奶要不要云生送一下,少奶奶说,不用了,石码头有很多船,随便叫一只就可以了。临走时还嘱咐黄妈照看好小少爷,他今天夜里醒了两次,又哭又闹,不知是不是哪个地方不舒服,如果还是哭闹,要及时请大夫,她下午会尽早赶回来的。另外麻烦黄妈代向老太太问早安。黄妈答应着,抱着哭着要娘的小少爷离开少奶奶的房间,一路摇晃着逗他高兴。
走到小竹林边黄妈停下,摘下一片竹叶给小少爷,竟把他哄得不哭了。她转身看着少奶奶拎着小包出了大门,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小少爷,知道你娘干什么去了吗?”她问一伦。
一伦突然又哭了,他玩腻了那片竹叶,咧着嘴要娘。
“别哭啦,小祖宗,你娘都不要你了还哭!”她轻拍小少爷的后背。“我到哪里去找你那狠心的娘啊?”
正打算再摘一片竹叶给他,紫英端着一碗银耳粥从小竹林前经过。“娘,您在和小少爷说话?他还不会说呢,”紫英说。“要不要也给小少爷喝点银耳粥?”
“他还不能喝,”黄妈说,“少奶奶出门了,小少爷要娘。多少年不带孩子了,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紫英说:“娘,那我来吧。我把粥送过去马上就回来。”
“还是我给太太送过去吧,”黄妈腾出一只手端住托盘,把小少爷送给了儿媳妇。没想到小少爷到了紫英怀里就不哭了,扔掉了手里的竹叶,用两只胖胖的小手拍着紫英的两腮,咯咯地笑起来。
“一伦乖,姨带你去玩喽!”
黄妈说:“真是老了,小孩子都不喜欢了。”说完端着托盘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抱着白猫站在窗户前,看着窗外光秃秃的藤蔓,只剩下虬结的藤了。天气不错,太阳升起的地方天空清明澄澈,早上的空气却是清冷的,老太太抱着猫的同时还抱着胳膊。那只肥硕的白猫仍是懒洋洋的,没有一点清早的精神,慢腾腾地用口水洗脸。黄妈把银耳汤放下,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外衣给太太披上,“太太,别着凉了,清早寒气重。紫英给您熬的银耳粥我端来了,趁热喝了吧。”
“净让你们操心,”太太说,勉强喝了几口,吃了银耳就放下了。“黄妈你看这藤蔓,刚栽的时候少爷还和云生躲在里面藏猫猫呐,一晃多少年了,少爷都不在了。你说怎么回事,这些天我总是梦到过去的事。我梦到了嫁到林家的情景,你那会儿手搭在花轿上走在我的右边。我梦到了给老爷修胡须,还梦到了生少爷的情景,醒来就是一身的汗,一脸的泪。黄妈你说我是不是该去见老爷了?”
“太太您可不能说。太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才做这些梦的,心情好了就没事了。”
“你让我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小少爷呢?”
“紫英抱着玩呐。我也老啦,小少爷都不要我了,紫英一抱就不哭了。”黄妈说,帮着梳理猫的脊背。“要不我把小少爷给太太抱过来?”
“让紫英逗他玩玩吧。少奶奶出去了?”
“太太,我没敢跟您说。您是不是该给少奶奶提个醒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黄妈,林家不比过去了。”
“您就这么随她去?”
老太太笑了笑,问黄妈:“那几家佃户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就免了他们的租子。”
“云生说了,他们都是在哭穷,家里什么都不缺。一早云生就出门了,兴许下午就能把帐给要回来。”
“那就好,”太太说,抱着猫向门外走。“黄妈,去后园里走走。很久没过去了。”
她们边走边说来到宜园的拱门前,听到紫英正逗得小少爷笑个不停。紫英站在水池边,没看见太太她们。她指着水里的人影问:“一伦,那是谁呀?”小少爷伸着手去抓,紫英就用树枝把影子搅乱,小少爷找不到就啊啊地急,待水面平静下来看到人影时又笑了。
反反复复几次,紫英停下来,坐在石头上把一伦抱在怀里,小少爷不肯安静,指手画脚地乱动。紫英说:“一伦乖,一伦不闹。姨教一伦说话好不好?乖,跟着姨说:一伦。”
小少爷啊啊地发出声音,口水流了一大串,兴奋地在紫英的怀里蹦起来。啊,啊,啊。老太太看着孙子这么高兴,看看黄妈也微笑起来。
“一伦真乖,姨再教你说简单的:娘。一伦你说:娘。”
小少爷还是啊啊地叫。
“乖儿子,叫我娘呀。叫呀。”紫英说着把一伦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伦,叫娘呀。”
黄妈听不下去了,紫英这是在犯上呐。她刚要制止紫英,老太太打住了她,拉着她向园子外走。“紫英只是喜欢一伦,她想要个孩子,”老太太说。“紫英这孩子不容易,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比谁心里都苦啊。”
这话说得黄妈很伤感,声音都变了,黄妈擦着眼角说:“太太。太太。”
2
海陵是个大镇,街街巷巷要全部转遍,步行还是需要几天的,在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找一个人就更困难了。云生一大早就坐水蛇的小船来到镇上,大半天了,还是一点眉目没有。他要找的是祝大夫。祝大夫的听壶堂关门上锁,人不知到哪里去了。他把听壶堂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还是无所发现。他觉得奇怪,祝大夫虽然人比较年轻,在整个海陵名气却很大,方圆几十里治不了的病都来找他,平常门前都是排着一长串候诊的队伍的,现在却连个人魂都没有。若是祝大夫出诊了,听壶堂里总该也有个伙计在的。云生向周围的邻居打听了一下,邻居说,祝大夫几个月前就关了听壶堂,手下的伙计都遣散了,他说他要走,就走了。
“没说到哪儿去?”云生问邻居的一个老头。
“没有,”老头说。“很多人都问他的去向。一个鹅桥的女人来问过好几次了。”
“鹅桥的女人?”
“是啊。长的真好看,仙女似的,”老头旁边的老婆子说,“找祝大夫看病的,还抱着个孩子。”
“对,还抱着个孩子。”
云生已经走远了,他知道他们在说谁。街两边的商号和店铺林立,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云生在街道上随便走着,一点线索都没有,只好走到哪儿算哪儿,见到哪个地方挂着悬壶济世的招牌就停下来进去,药房也进,进去就向里面的伙计打听,著名的祝大夫在不在这里开堂行医。伙计摇摇头。他又问伙计是否知道祝大夫的下落,伙计还是摇头。末了就烦躁地说:“怎么都找姓祝的,他死了你们都不看病了吗!”
一个上午没打听到一点关于祝大夫的消息。云生丧气地坐到一家小酒馆里,要了二两老酒半斤牛肉外加三个小菜和两个馒头,咬牙切齿地全吃下了。中午的太阳很好,暖洋洋地照到他的饭桌上,吃过了午饭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被老板叫醒时,酒馆里只剩下他一个客人了。云生付了钱出了酒馆,又匆匆走了两条巷子,遇到顺眼的人就问一下,见到祝大夫没有?他们都向他摇头。他从巷子里出来,天已经半下午了,必须回鹅桥了。
云生一路走走看看来到镇子东边的石码头,说好在这里接他的水蛇还没把船摇过来。他看了看周围的船只,也没有认识的,就上了码头边的茶楼上,要了一碗热茶边喝边向楼下张望,等候水蛇。喝了一半,他看到少奶奶出现在码头上,看样子有点累,衣服松垮垮的,落满了尘土。云生下了楼,来到少奶奶身后:
“少奶奶,祝大夫找到了吗?”
少奶奶猛地转过身,退了两步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祝大夫呀,”云生笑着说。
“你找他干什么?”
“我心疼少奶奶一趟趟跑来跑去的,就想帮帮少奶奶,省得少奶奶的病没法及时诊治,误了时间可不好。”
“你跟踪我!”
“没有。少奶奶大街小巷地乱跑,跟踪有什么意思。我是心疼,才帮你找找的。可惜祝大夫的邻居说,祝大夫已经死啦。”
“死了?不可能,”少奶奶说。“黄管家,我希望我的事以后你少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