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六）
“我就说你会后悔的吧。”季忆看着站在红楚夫人墓碑前的一动不动的狐狸，轻声呢喃了一句。
季忆说话的声音很轻，她并没有打算让狐狸的听到，却没注意到他的耳朵不可察的动了动。
季忆已经在妖界呆了九十九年，身为执笔官的责任早已全部完成，此番再回王城只是调查一下是否有被她遗漏的内容。而狐狸则背着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出当初红楚夫人死后埋葬的地方。
虽然这些调查是背着季忆，他却是带着季忆一起来到红楚夫人的墓前的。
“你说银雪狐王是我的父亲，红楚夫人是我的母亲，可就算此时我站在她的墓前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忧伤，依旧无法体会到那失去至亲的苦楚，”狐狸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墓碑上模糊不清的字迹，嘴角勾起的是一抹苦笑，“硬要说的话，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惆怅，可这绝不是悲伤。”
“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听到的故事你自己也都知晓，”季忆并未靠近墓碑，和狐狸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视线却从未离开过狐狸，“整座王城的人都以为你愚笨，唯独你的父母疼爱你，红楚夫人逃离王城也是想要保护你，若是知道这些心里还是没有波动，未免就……就过于冷血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狐狸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我寻找红楚夫人被埋在何处，并不因为我是她的儿子，只是因为听了那些故事，才想到来看一看，就如同你听到了一个让你动容的故事，想要去故事发生的地方看一看一样。所以，只有唏嘘没有哀伤。”
“我并未亲生经历过那些被人津津乐道故事，”狐狸抬起了爪子放在了墓碑之上，目光一下变得柔和了，“就算和她是至亲，我也只能做个台下听故事的人。”
“你知道么，我很庆幸没有去看她被焚烧的场面。”狐狸一下转身，仰头看着季忆，笑了起来，“斯人已去。我听到全是是最好的故事，能在心中描绘出的也是最美的画面，说起红楚夫人想到的也不是在烈火中渐渐消残扭曲的面容。我觉得我们听到的那些故事的都是真的，红楚夫人是妖界最美的人，就算比起你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狐狸……”季忆静静地听着，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露出的却是无奈又不得不释怀的表情。
“其实那些故事我都很喜欢，不管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平时你讲给我听的，我都很喜欢。”狐狸一步一步朝着季忆走了去，他仰起了自己的脑袋，声音如加了糖一样的甜腻，“或者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季忆侧歪着头看着他。
狐狸点了点头，“只有和你在一起的事情才有那种真切的感觉。”
“也许只是你启智后第一个认识的是我，才让你有了这种依赖感呢？”
“那么谢谢你捡到了我。”狐狸眯起了眼睛，“谢谢你教会了我这么多，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突然间怎么了？”听着这些句子，季忆愣了一下，心累突然觉得有些慌，却强打起笑容看着他，“居然和我这么客气。”
“我能站在这儿的，全是因为你。”狐狸并没有去解释，而是停在了季忆的跟前仰头看着她。
“只是凑巧，加上那时候心情不是太好，不忍把你抛下而已。”
那时候的季忆以为自己被师尊帝俊上神给遗弃了，所以在得知这狐狸的真实身份后，察觉到他也是被丢弃掉的时候，把对自己的怜悯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不忍把它丢下，想着等他能自己生活的身后就让他离开。
可谁知道这么一呆，他就在她的身边呆了这就久的年头。
“那就是这么巧，让我遇上了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
季忆愣了一下，再低头满眼都是笑意，显然她并没有把狐狸口中的话作真，或者并没有把她口中的‘喜欢’当做那种通常意义上的‘喜欢’。
狐狸跟着她这么久，熟知她脸上的每一种表情，他自认说的非常直白，可对方却也不是装作听不明白。
可就算面前的人儿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也不着急，再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季忆愣了一下，“你不是有名字么，虽然我并未叫过，可你出生的时候，银雪狐王帮你取过名了。”
“那，你重新帮我取个名字吧。”狐狸听着季忆的话，点了点头一副明白的模样，开口却只是多了‘重新’两字。
“有差别的么？”季忆叹气。
“不管有没有差别，你取个名字吧，狐妖不算少，你整日只喊我狐狸，要是那日遇见一窝狐狸，也不知道你在叫哪一个。”半开玩笑的语气，眼眸里是认真的模样。
“你是火狐，银雪狐王便取‘焱’字为名，含有光华的意思，你又是王族夜字一辈，夜焱，黑夜里的光芒。”季忆单手拖着下巴细细的品着他原本的名字，“这个名字里有对你的期待，我觉很不错啊。”
“觉得不错却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他在启智的时候就听过季忆告诉他这些了，可是就像对方从来不叫他的名字一样，他也不喜欢被人这么称呼。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你口中的‘夜焱’，而且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顺口，我一点都不喜欢。”狐狸打断了季忆的话，一下跃起了身来，季忆下意识的伸抱住了他，他却得寸进尺的伸伸出了爪子搂住了季忆的脖子。
“我想来这看看，是为了和我并不知晓的过去的告别，我不想做夜焱，我不想去争夺妖王的位置，甚至觉得妖界就算真的消失了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还在你的身边。”猩红的眸子里写完了温柔，这是他第一次说情话给中意的人听，他并没有学过如何讲情话，也就把心里的话都全部端出来出来，“我不想做夜焱，他只是你笔下一个冷冰冰的角色。”
“可你始终是妖界的最小的皇子、是银雪狐王的血亲，这一点无法更改。”季忆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要是你喜欢夜焱这个名字，可以自己给自己取一个。”
“你不肯帮我取名么？”
“对不起。”季忆低下了头，“我不该把你留在身边这么久。”
“最近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非常的不安，”狐狸也垂下了眼帘，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让季忆为难，虽然是失落的表情，语气却和之前的并未差多少，“我总觉得你要离开了，去到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把我留在这里。”
季忆的表情凝了住，她看着狐狸，眼睛里满是震惊，“你怎么……”
“你总是看着天，就算没有日月星辰总是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你也喜欢仰头看着，你从不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界，可有些事不是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狐狸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季忆，那柔软的毛发总是给人很舒服感觉。“你是从天上来的，总有一天要回去的对不对？而且，这一日越来越近了……”
季忆抱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自己眼睛，“我和一个人约好了，他在等我回去。”
这是季忆第一次和他说起这件事，虽然隐隐就察觉到，可听着她亲口说出，失落还是难免的，可他并不死心，只是强笑着问道：“不能带上我么？”
季忆摇了摇头，“百年前逃出妖界的妖族大半又重新回到了妖界，口中所说被欺负，被排斥的事情你应也听了不少，虽只有恶妖作乱，驱赶的全是整个妖族，我……我是为了你好。”
她是要到天界去，回到她师尊的身边去。
她调查了百年，虽然大概弄清楚的天界也妖界之间的过节，可银雪狐王的死和她师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不知道师尊到底是怎么看待妖一族的，要是真妖界族人口中所说的不和，她把银雪狐王最小的儿子带去，不是等于害了她怀中的狐狸么？
更何况他本就是妖，虽还不能幻化成人性，却已近可以独自生活了，就算他自己不想当，可他始终是妖界的最小的皇子，如果不是她的出现，说不定现在也同别的皇子一样，想着如何才能坐上妖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