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慈善晚宴后的周末,津州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透过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明亮的温暖。夏晚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已近上午十点。客厅里传来江屿压低声音讲电话的动静,似乎是在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邮件。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昨晚晚宴的场景如同电影片段,在脑海中一一回放。那些审视的目光,华丽的场景,江屿沉稳的引领,还有舞池中他专注的眼神……一切都像一场不太真实的梦。但颈间似乎还残留着那条蓝宝石项链微凉的触感,指尖仿佛还能回忆起他掌心熨帖的温度,提醒着她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兴奋与疲惫的余韵,仍在体内流淌。她不再是那个只存在于图纸和项目会议中的“夏工”,她以“江屿女伴”的身份,被投射到了另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让她心绪难平。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习惯性地刷了刷新闻和行业资讯。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忽然,一条本地财经八卦类的推送吸引了她的目光——「津州慈善夜星光熠熠,江氏少东携神秘女伴亮相,气质不凡疑为圈外精英」。
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一瞬,才点开了链接。
文章配了几张现场高清照片。其中一张,正是江屿挽着她的手走上红毯时被抓拍的。照片上,他侧头看着她,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周围所有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而她微微擡着下巴,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那抹雾霾蓝衬得她肌肤如玉,颈间的蓝宝石在闪光灯下折射出冷静而高贵的光芒。另一张是他们在舞池中央共舞,他揽着她的腰,手臂坚实有力,她微微仰头看着他,光影巧妙地在两人和谐的侧影上流转,营造出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亲密氛围。
下面的评论已经积累了不少。
「哇,这位小姐姐是谁?气质好好啊!不是网红脸,爱了爱了!」
「看起来好大气,感觉是那种有内涵的精英女性。」
「听说是建筑师,还是负责老城区改造那个大项目的,牛逼!」
「和江总站在一起好配啊,势均力敌的感觉,眼神拉丝了!」
「比之前那个……嗯,有气场多了,这个看着就靠谱。」
「楼上+1,这位一看就是能并肩作战的,不是那种需要捧在手心里的。」
……
夏晚逐条看着评论,脸颊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羞涩、骄傲和些许不安的情绪在心间弥漫。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公众视野,成为别人品头论足的对象。那些“势均力敌”、“靠谱”的评价,让她感到一丝被认可的安慰,但“之前那个”的隐晦提及,又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她知道,那是沈之遥。那个名字,即使从未正面交锋,也如同一个模糊的幽灵,始终存在于她和江屿关系的背景板里。
与此同时,北欧,挪威,特罗姆瑟。
一间充满阳光、堆满画布、颜料罐和松节油气味的工作室里,沈之遥刚完成一幅描绘极光与荒原的油画。画面上,绚烂诡异的绿紫色光带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疯狂舞动,下方是冰雪覆盖的、嶙峋而沉默的黑色土地,一种极致绚烂与永恒孤寂交织的矛盾感扑面而来。她放下画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冰雪覆盖的、如同童话世界般纯净却冰冷的景色。
她穿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的旧工装裤,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炭笔挽起,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颊边,素面朝天,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有一种历经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带着些许破碎感和疏离的美丽。离开津州,离开江屿后,她快速地投入了几段感情,但是都是短暂如烟花。这些年,她像一只受伤的兽,独自舔舐伤口,在流浪与创作中,重新拼凑自我。
她习惯性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着国内的新闻,这是她与过去那个光鲜亮丽却又充满窒息感的世界保持的、为数不多的、脆弱的连接。忽然,津州慈善晚宴的新闻弹窗跳了出来,江屿的名字像一枚早已锈蚀、却依然尖锐的针,刺了她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了链接,看到了那组照片。
目光首先被江屿吸引。他依旧是记忆里那般挺拔冷峻,量身定制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气场强大。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他身边那个陌生的女人夺走了。那不是她想象中任何可能出现在江屿身边的类型——不是名媛,不是明星,也不是她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艺术家。
那个女人,叫夏晚。沈之遥仔细看着她的脸。清丽,不是那种夺目的艳丽,却十分耐看。眉宇间带着一股沉静和不容忽视的坚韧,眼神清澈而笃定。她站在江屿身边,没有小鸟依人的依附感,也没有刻意强撑的气势,就是一种自然的、平等的并肩。而江屿看着她的眼神……沈之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是一种她从未在江屿眼中看到过的神情——不是当年对她那种带着纵容、疲惫甚至偶尔无奈的宠溺,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发自内心的珍视、欣赏与……爱恋。那眼神里,有光。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嫉妒,不是怨恨,更像是一种……释然的怅惘和遥远的好奇,夹杂着一丝对自己荒唐过去的自嘲。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晋城一中被众星捧月、内心却一片荒芜的自己。不幸的童年让她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极度缺乏安全感。她错误地以为,爱就是无条件的索取和占有。她需要江屿无时无刻的陪伴,需要他放下一切来满足她突如其来的、天马行空的要求,需要他用一次次突破底线的纵容和妥协,来证明她是被深深爱着的,是重要的。她像一只贪婪的藤蔓,拼命缠绕着他这棵大树,汲取她赖以生存的养分,却从未想过,这会让他窒息,也让他们的关系走向扭曲和毁灭。
那场近乎毁灭性的分手,像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烧掉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病态的依赖。她独自远走,在陌生的国度,拿起画笔,将所有的痛苦、迷茫、对生命意义的追问,以及对爱与自由的重新理解,都毫无保留地涂抹在画布上。这些年,她颠沛流离,在艺术的世界里寻找自我,也逐渐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消耗,不是捆绑,不是以爱之名的互相折磨,而是彼此成就、尊重和灵魂的自由。她耗尽了她与江屿之间所有的可能,也终于学会了如何与自己和解。
她关掉了网页,走到画架前,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那幅《极光与废墟》。绚烂,迷离,却带着一种永恒的、冰冷的孤独。这像极了她的过去,看似轰轰烈烈,内里却是一片荒芜。而江屿和那个叫夏晚的女人,他们的现在,看起来是那样平稳、温暖而坚实。
她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几乎从未联系过的、属于江屿的号码。犹豫了片刻,指尖在屏幕上轻敲,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候一个久未联系、已然释怀的老友:
「江屿,看到新闻了。你女朋友很漂亮,气质很好。祝福你们。」
她顿了顿,艺术家跳跃的思维让她又加了一句,带着她特有的、不按常理出牌的直率:
「我准备回国办个画展,主题是‘废墟与极光’,大概在秋天。或许,我们可以见一面?当然,不方便就算了。」
信息发送成功。她放下手机,心中一片奇异的平静。那段扭曲而炽热的过往,那些她曾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恨,终究是在岁月的长河里,沉淀为了遥远的回响,不再具有伤害任何人的力量。她发出这条信息,并非想要挽回什么,也并非试探,更像是一种仪式,与过去的自己,也与那段耗尽彼此的关系,做一个彻底的了结和和解。她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能让他眼中重新焕发出那种光芒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或许,也能让她更清晰地确认,自己选择的这条孤独的艺术之路,是正确的。
津州,江屿的公寓内。
江屿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手机就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他随手拿起,看到发件人名字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沈之遥。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像一本被合上、蒙尘多年的旧书,突然被风吹开了一页。他点开信息,逐字看完,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波动,深邃的眼眸里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讶异,有回忆翻涌的细微涟漪,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他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什么。
夏晚洗漱完,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走出客厅,脸上还带着温水浸润后的红润。她看到江屿拿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凝,似乎遇到了什么需要思考的事情。
“怎么了?是公司有什么事吗?”她走过去,关切地问,声音带着晨起的柔软。
江屿闻声转过身,看向她。阳光在他身后,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没有丝毫隐瞒,将手机屏幕直接转向她,语气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沈之遥发来的。”
夏晚的脚步瞬间顿住了,刚刚放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呼吸都滞了一下。沈之遥……这个名字,像一道隐藏在岁月深处的疤痕,即便不再疼痛,也依然存在着,提醒着那段她未曾参与、却或多或少影响了江屿,甚至间接影响了他们关系开始的过往。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哦。”
她擡起头,看向江屿,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是怀念?是波动?还是……
江屿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清晰,如同秋日晴朗的夜空,没有任何遮掩:“她只是祝福我们。另外,她想回国办画展,问能不能见一面。”他将决定权,清晰而明确地,完全交到了夏晚手里。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尊重。
夏晚看着他那双深邃而坦诚的眼睛,里面只有她的倒影,以及一种等待她反应的平静。心底那点因“前女友”三个字而升起的、细微的不安和酸涩,瞬间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消散无踪。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和平静:“你自己决定就好。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她选择信任。信任他现在对她的感情,也信任他们之间正在建立的、健康而稳固的关系。她不会,也不该成为他处理过去人际关系的障碍。
江屿收起手机,没有立刻回复,只是随手将手机放在一旁,然后牵起她的手,拉到沙发边坐下。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晚宴的新闻,你看到了吗?”他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了些许。
“嗯,刚看到。”夏晚点点头,靠在他身边,感受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母亲也看到了。”江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松和……如释重负?“她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夏晚的心又提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她……说什么了?”对于江母的态度,她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江屿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眼底掠过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伸手,轻轻将她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亲昵自然。“她说,”他模仿着母亲那种带着矜持的语调,却又难掩其中的一丝满意,“‘照片拍得不错,你那条裙子选得很衬你,颜色也稳重。’”
夏晚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几乎是……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