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安分

天不亮，公主府的伙房便开始忙碌起来。

偌大个伙房里，大蒸笼小汤锅正徐徐的冒着热气儿，尤其是在这冬日里的清晨，蒸汽冒的尤为剧烈，叫人犹如置身于山顶的白雾中，若不是对伙房极熟悉的厨娘等人，外人进了，八成要碰坏撞翻什么。

当安悦晴“不小心”碰翻第三坛酱菜时，伙房里管事的宋妈妈终于恼了，横眉竖眼的上前数落说：“呦，我的四姑奶奶，您可行行好吧，这一早起来都几回了，碰碎个杯盘碗碟到不要紧，若耽误了给各处传早膳，叫郡主知道，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安悦晴闻此，心中羞愤不已，想这宋妈妈从前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伙房烧火的厨娘，素日里好吃好喝的巴结我，我也从未看清这贱婢的眼睛鼻子，眼下虎落平阳，一时疏忽被安梓纯罚到了她手底下，这奴才不但不照拂，每天动不动就抱怨责备，听得人耳朵都生了茧子。可好在这贱婢不笨，因惧着沈惠侍，已经不用我再做些劈柴挑水的粗活，否则早就累死了去。

因沈惠侍曾叮嘱过，叫她一定不要与安梓纯身边的人顶撞，以免打草惊蛇。安悦晴虽气愤，但寻思着，到底没说什么。

宋妈妈忙着张罗府上各处早膳的事，到底没工夫多理会安悦晴，便指着一旁的大粥锅说，“四小姐别再来回走动了，只看着这粥锅的火，别熄了就成，再就是粥，隔会儿搅动几下，也累不着您。记得一定仔细些，可知道搅坏了锅是小，烫伤了您可是大。”说完一脸嫌弃的白了安悦晴一眼，便大声张罗着，“快点，别磨蹭”一类的话，教训旁人去了。

安悦晴见这母夜叉终于不聒噪了，也乐得清闲，才不管炉膛内火旺不旺，也不管锅里粥糊不糊锅，便靠着锅台蹲下，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想来自打被安梓纯罚来伙房烧火，每日不到卯时就要起来，愣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虽因沈惠侍庇佑，没做什么粗重的活计，可成日里在这伙房中烟熏火燎的，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安悦晴寻思着，透过伙房中浓浓的雾气，打量着屋内一个埋头苦干的厨娘，也忍不住咋舌。心想，从前总呆在深宅内院里，寻常除了丫环，倒也见不着什么人，这几日在伙房才见识，原来公主府上，单在册的下人就有百八十个。眼前的伙房虽不小，可成立里不但要伺候除毓灵苑外各房的吃喝，还要顾着一众下人的口粮，可不是要从早忙到晚吗。

安悦晴心里正盘算着，忽见宋妈妈往这边打量，便赶紧装模作样的往炉膛里添了一把柴火，到不是因为怕这宋妈妈什么，只是沈惠侍交代过，要暂且忍辱负重，不能与安梓纯对着干。

可不与安梓纯对着干又有什么用，安悦晴寻思着，不禁苦笑一声。

想来安梓纯与安悦晓那个贱人可是从小一处长大，安悦晓心思深，惯会投其所好的巴结，到头来又如何，还不是与我一样落的招人嫌弃的下场。

不过我还好，总快熬出头了，可那贱人在安梓纯的淫威下，却还有的得受呢。

安悦晴越想越是痛快，一脸怨毒的抬手摸了摸头顶被安悦晓扯掉了头发的那处空缺，虽然头发梳的很好，该遮掩的地方已经遮掩，可只要将头发披散下来，还是秃的明显。一想到这儿，安悦晴恨不得拿了剃刀直接将安悦晓的头发剃光，直接送到庵里当姑子去。

安悦晴正走神，又闻宋妈妈响亮的声音在头顶聒噪开来，“我的四姑奶奶呦，您就不能动动您的贵手，搅搅这锅粥，火烧的这样旺，若不勤搅动，岂不是要糊锅了。”说着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安悦晴拉了起来，又将与安悦晴而言出奇巨大的大勺塞到她手上，“赶紧的，若是耽误了府上这百十口子吃喝，有一个算一个，往后可都记下您的仇了。”

安悦晴得了这话，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掀大锅的盖子。只见锅盖刚掀开了一个口子，一股蒸汽就猛的涌了出来，若非宋妈妈及时拉她躲开，怕是早就叫这冲天的蒸汽给灼伤了脸。

宋妈妈无奈，这都交代多少次了，不要在掀锅盖的时候直接将脸冲着锅，可这四小姐成日里都跟丢了魂似得，若非她盯的紧，怕是早就烫伤烧伤好几回了。

宋妈妈这一早上起来，忙的口干舌燥，实在没工夫与安悦晴多费口舌，赶紧另招呼来一位厨娘看锅子，安悦晴只负责烧火添柴就好。

“管事的，您来看看这坛子碟子酱菜，是送去少夫人处还是大小姐那儿的。”远处招呼了一声。

宋妈妈闻此，才“哎”了一声，又小声嘱咐那厨娘一定好好看着四小姐，才匆匆过去。

安悦晴白了宋妈妈的背影一眼，想闲着也是闲着，便询问那小厨娘说，“我大嫂和安悦昕那样得安梓纯喜欢，怎就没学着她那矫情样子，自己起灶做饭。”

小厨娘听的清楚，却谨记宋妈妈的话，不敢理会安悦晴，便只当是没听见，依旧全神贯注的搅动着锅里的粥。

安悦晴见这厨娘竟不识抬举，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股火气上来，忍不住责骂一句，“你这卑贱的蹄子，我到底是府上的四小姐，我问话，你敢不回，就不怕我哪日得了势，真打聋你的耳朵，剪了你的舌头。”

那厨娘年纪不大，听了这话也怕，便不情不愿的应了句，“宋妈妈交代，不准与四小姐闲扯，您就发发慈悲，饶了奴婢吧。”

安悦晴闻此，十分不屑的往宋妈妈处一瞥，“就她，早晚我得把她扒皮抽筋，叫她支使我干着干那，要是你好好回我的话，待我回去之后，赏你一块金子也不是不能。”

小厨娘闻此，倒是不贪图金银赏赐，却真怕了扒皮抽筋那句，赶紧应道：“回四小姐的话，奴婢来府上伺候的日子尚浅，有些事也不大明白，只听宋妈妈提起过，说是长公主眼下虽不在了，可从前的规矩不能改，府上除了郡主的毓灵苑，即便的是老爷素日的膳食都要从咱们伙房出，各院即便设又小厨房，也只许自制些点心汤水亦类，也全都是从各自房里支银子，所以无论少夫人和大小姐眼下如何得脸，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僭越。”

安悦晴得了这话，仔细回想，这规矩确实好些年都未改过了。

记得小时候，长公主还活着的时候，府上的规矩更多，那时府上谨守宫里的规制，宫女太监侍卫来来去去，人比现在至少多一倍不止，女史也设有典膳典仪等数位，若放在那会儿，如今的沈惠侍哪还够瞧。

那时常听母亲说，长公主是先帝唯一嫡亲的公主，享受亲王之尊，王府里有的，公主府里只多不少。每当说到这些的时候，母亲眼中都像是燃了一团火。

安悦晴猛然想到了母亲，心里也不好受，抬眼瞧了那背过身去，依旧仔细搅着锅内白粥的厨娘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自打六年前长公主病故之后，府上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安悦晴寻思着，也不嫌地脏，便靠着锅台坐了下来。

其实小的时候，我也与安梓纯兄妹在一处玩过，但娘总说，嫡庶尊卑有别，不许我招惹安梓纯兄妹，随着年岁渐长，也就渐渐的疏离了。

我记得安梓纯从前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爱笑爱闹，活泼的很，成日跟在梓宸哥哥的身后——梓宸哥哥，真是个很好的人。

想到这里，连安悦晴都忍不住唏嘘，比起我那纨绔放浪的亲哥哥，我更想梓宸哥哥当我的长兄。就连母亲都曾说过，恨老天不赐给她个能干的儿子，不就是瞧着长公主有梓宸哥哥那样的儿子眼馋吗。可人都死了，长公主，梓宸哥哥，还有母亲，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我，若再不逃离这公主府，怕是也活不下去。大哥自求多福尚能苟延残喘，至于安悦晓，我恨不得安梓纯立刻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四小姐，您怎么坐在地上，这地上多凉，仔细冻坏了。”

安悦晴闻声才回过神来，见是沈惠侍，便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赶紧抓着沈惠侍的手起了身。

“惠侍您可来了，可不知您不盯着，她们便一味的支使我，连个蹄子都敢对我爱答不理的。”安悦晴说着狠狠的瞪了那照看粥锅的厨娘一眼，小人得志的嘴脸暴露无遗。

小厨娘闻此，可是急了，正欲解释，沈惠侍却不愿生事，便摆手说，“去忙活旁的去吧。”

小厨娘得了这话，避之不及，赶紧放下了大勺，匆匆往别处去了。

眼见人走了，沈惠侍才又小声与安悦晴说：“回回都告诫四小姐要忍耐，您怎么都听不进去呢，可知郡主狡猾的很，日日都会叫了那宋妈妈去问话，我原也想要替您打点宋妈妈一番，可那老奴还是个忠仆，连宫里带出来的金银首饰也看不进眼里去，全都照实回了。”

安悦晴听了这话，心下惶恐，忙攥了沈惠侍的手问，“这么说，我这两日有意碰翻锅碗的事儿，安梓纯都知道。”

“可不，郡主原是打算罚您在伙房里三五日就放您回去，可听说您在伙房里不大安分，还碰坏了许多锅碗，便放话下来说，将您碰坏的东西都折算成银子，每日按着厨娘的月例给您算工钱，这欠的银子什么时候用工钱抵上，什么时候放您回去。若是过年之前还不上，年后还是一样回来伙房。”

安悦晴闻此，冷哼一声，猛的甩开了沈惠侍的手，“安梓纯真是猴精，只恨我现在奈何不了她，若来日我成了三王——”

“四小姐，可别乱说。”没等安悦晴把话说完，沈惠侍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