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晚风徐徐在山间回荡,夕阳还剩一些残光,在一条荒路上勾勒出一道连成片的影子。马车内香炉飘出缭缭白烟,淡淡的梅香萦绕在容晏身侧,容晏手中捏了本书,时不时地翻过一页。马车外,沈潋的声音传来。
“阿容,我这一路上给你当车夫,鞍前马后地服侍,你打算怎么奖励我啊。”
容晏眼都没抬,嘲道:“你当着武林众人的面说我柔弱不能自理,照顾一下病人,怎么还邀起功了。”
沈潋赶着马车,笑出声来:“阿容你这习惯不好,听人讲话只听半句,我前面不还说了我家阿容四个字吗,你也记在心里了?”
容晏哼笑一声:“耳聋,听不见。”
沈潋回头看了眼马车,隔着一道帘子,他望不见容晏现在究竟是什么神情,于是笑道:“阿容你长得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说话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马车内,容晏回怼的声音传来:“沈兄对外不也装得温润如玉,可惜嘴里没一句实话。”
沈潋赶着马车,摇着头笑道:“说不过你行了吧,说你一句顶十句,阿容你们凤梧山的人,都是如此牙尖嘴利?”
容晏合上书卷,从袖子里不知掏出了个什么小玩意儿,往帘子外弹了出去。听到沈潋一声惊叫后,才满意地笑了笑,接着道:“凤梧山的人大多不这样,在下独一份儿,碰巧沈兄中奖了。”
沈潋看起来心情很好,并没有计较容晏刚才弹他那一脑瓜儿崩,只是将马车停在路边,随后一掀帘子钻了进去。容晏见沈潋进来,不自禁收了收脚,看着沈潋一屁股坐到自己身边,贴得连丝缝儿都扒不出来,不免皱眉道:“你坐过去点儿。”
沈潋端详着容晏,贼兮兮地笑着:“阿容,我见你对肢体接触多有抗拒,难不成,你还是个未经人事儿的?”
容晏被沈潋贴得有些毛,如今沈潋这样一问,容晏将身子往一边挪了挪,慢悠悠说着:“在下要做那行医救世受人景仰的医仙,美色只会影响我出针的速度。”
沈潋一听更来劲儿,又巴巴地凑了上去,笑得越发阴贼:“好阿容,我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你更美的人了,你说你会不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话语间,容晏一根银针出手,抵在沈潋脖间。沈潋讪讪一笑,容晏挑着眉,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看来我的速度还是不错的。坐过去,不然,扎死你。”
却没想到沈潋往前逼了一步,针尖在他脖子上刺出一粒小小的血珠。只见沈潋笑得淫—荡:“阿容针下死,做鬼也风流。”
容晏无奈一叹,将针收回,白了沈潋一眼:“疯子。”
沈潋见状,伸手点下脖子上那一滴血珠,笑眯眯地凑上去:“阿容,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伤我的。”
容晏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眼窗外,淡声道:“你将马车停在了什么地方。”
沈潋瞥了眼:“此处是江北同洛阳的交界地,因为是条小路,所以隐蔽得很。再往前走五十里便是江北,阿容,你且宽心。”
容晏看了眼沈潋,目光有些复杂,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不晓得心里在琢磨着什么。沈潋看着容晏,笑道:“你那萝卜丁徒弟呢,这几日都不见他,莫非你把他丢下了?”
容晏从袖中掏出一份江北地图,摊开看了起来,嘴上道:“有些事派他去做,他会在江北等我。”
沈潋笑眯眯地靠在车上:“哦?阿容你早便派那小萝卜丁去了江北,是知晓江北一带会有今日这般情况?阿容神机妙算,我很是心悦诚服啊。”
容晏反唇讥讽道:“沈兄坐拥着中原最大的杀|手情报网,天底下有什么消息是沈兄你不知道的,何必同我吹来捧去地耍花腔。”
沈潋抬手,忙摇头:“此言差矣,我虽是销金楼楼主,但这天底下倒还真有几件我不知道的事儿。”
沈潋凑近容晏,呼吸几乎吐在容晏的鼻尖上。沈潋笑眯眯的神情不改,缓声道:“阿容,你究竟是谁?”
容晏抬眼对上沈潋的眼,只见对方眼底藏匿着一抹玩味笑意。几乎鼻尖碰鼻尖,咫尺相近的距离,两人的呼吸暧昧地拍打在对方的脸上,混着这一车暖香,缱绻旖旎至极。容晏突然一个起身将沈潋扑倒,沈潋本想起身挣扎,却没想到容晏这副病骨之下竟然隐藏着这等蛮力,死死地钳制住他的左肩。只见容晏在车内微微直身,铺天盖地地压在沈潋顶上,中间只留出不大不小一道空隙。容晏整张脸几乎逼到了沈潋面前,沈潋更分明地瞧见了容晏眸中那一抹微微的碧色。容晏五官本就极其出众,如此近的距离,沈潋瞧着,容晏看起来怎么更加蛊惑了。
沈潋愣了:“阿容,你......你这是干嘛。”
容晏的呼吸拍在沈潋的鼻尖,另一只手掐上了沈潋的腰身,嗓音低沉:“你是想做鬼,还是想风流。”
沈潋脑子一白,只觉得腰上奇痒无比,愣了愣道:“阿容,你这手劲儿,有点大啊。”
容晏静默地看着沈潋,久久后哼笑一声,起身道:“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沈兄现在清楚了?在下其实是个采花大盗。”
沈潋揉着险些被捏碎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啊,阿容你这下手也忒狠了。”
容晏瞥了眼沈潋,若无其事道:“既是采花大盗,不采花又怎能够自证身份。”
沈潋捂着肩膀坐起身来,叹气道:“还真是一句话的亏都吃不得。”
容晏瞥了眼沈潋,淡淡道:“本就一身病骨,手腕再不强硬些,你们中原这些武林门派,怕是能把我整个生吞了。”
沈潋托着下巴,瞅着容晏道:“想来是凤梧山终年浸染所致,我一直闻着阿容你身上有股淡淡药香。医仙何其医术,既然连你自己都治不好,想必一定是什么棘手的奇病。阿容,你这一身病骨,究竟从何而来。”
容晏摩挲着镯子,神色淡漠:“很多年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沈潋又道:“这病发得急吗?这么多年我见过的伤也有不少,客栈那夜你急匆匆来找我,那伤疤我看不是新伤,没个三五年不能形成。阿容,那夜其实并没有什么刺客,那伤是你自己剖开的吧。”
容晏看着沈潋:“是又如何,沈兄不也知晓,还随我一同将那些武林门派给诓了。”
沈潋摇了摇头:“阿容你若存心在这件事情上瞒我,我是断然不能知道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这病到底致不致命,连医仙都束手无策的病,倒是闻所未闻。”
容晏笑了笑:“谁告诉你我生的是病,我中的是毒。”
沈潋听完皱起了眉:“毒?天下竟然还有医仙解不了的毒?”
容晏哈哈大笑:“沈兄啊沈兄,你这般天真我一时还真不敢认你就是那呼风唤雨的销金楼主了。这天底下人所不能之事何其多,往大了说,如同人这一生难逃生老病死。往小了说,你这手眼通天的销金楼主至今也不敢断定我的身份,这都是人所不能之事。你莫不是听那些江湖人的客套话听懵了?我诚然是医仙,却不是大罗金仙。”
说着,容晏瞥了眼沈潋,又道:“况且我这毒并不致命,沈兄若是肚子里憋着些别的主意,就大可不必了。说不定大事已成,我同你各取所需后,沈兄还得为了斩草除根,想办法追杀在下五十年呢。”
容晏一语逗得沈潋发笑,忙摆手道:“阿容说话风趣,何必要打打杀杀呢?阿容是我心头朱砂,眼中月光,咱俩两情若是久长时,一家不说两家话。”
容晏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却留给沈潋以无限的遐想。车内静默了会儿,沈潋揉了揉肩膀,似乎还有些余痛,于是佯装不悦道:“阿容,我肩膀痛,怕是赶不了马车了。”
谁知,容晏捂着心口,蹙眉做出一副痛苦模样,语气却暗暗含了丝挑衅意味:“我现在正是柔弱不能自理,恐怕也赶不了马车。”
见沈潋一脸气得好笑的模样,容晏又补了句:“这荒山野岭,晚上野兽出没,你我二人既然都赶不了车,不如躺在马车里等死。你方才说一家不说两家话,那就同生共死吧。”
沈潋直接笑出声,满脸不可置信:“阿容,你什么时候也变得爱耍无赖了。”
容晏拱手:“近墨者黑。”
沈潋觉得好气又好笑,手指了容晏半天,最终一句话都没落下,只得苦笑着出去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