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助澜（上）

雪月稽首，倭堕髻间银丝山茶步摇珠穗委地。

拈起一颗饱满滴露的葡萄塞入口中，白芷并未言语，可低垂的杏眸之间隐隐有顾虑浮现。

“奴婢打听好了，八月天下诸郡算人，广选良家子充实掖庭——”

“不可！”

白芷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等雪月说完当即厉声打断。

这入选的良家子分为两种，一种供皇帝采选，一种供宫中贵人差遣。采选对出身极为严格，伪造身份必会被采选使识破，雪月自然是想以后一种身份入宫，可所有后者，皆是从最低贱、最卑微的活儿做起的。

“——你对我司马氏忠心耿耿，我又岂能容你受掖庭局官奴驱使！”

“可奴婢相信主人！”

雪月蓦地仰头，眼尾那一抹嫣红被泪水沾湿，一双桃花美目直直望向美人榻上的朱裙少女，神色坚定。

“奴婢相信主人，以主人的聪慧，不消多久就能在宫中立足……也请主人相信奴婢，奴婢很快就会回到主人身边……”

“雪月……”

“——望主人恩准！”

案上葡萄露水滴落，雪月复重重叩首下去，满室沉寂。

她终究从美人榻上缓缓起身，柔美绮丽的石榴裙摆拂过红木蔷薇雕花，玉足踏过微凉叠席，来到雪月身前。

——从某些层面上说，她司马白术何其有幸。

日光穿过细竹卷帘洒在席上，光影斑驳。

——父亲为她留下了广大的人脉势力，更可贵的，是雪月这般忠诚的人。

一声幽幽的叹息溢出唇角，白芷躬身将地上跪拜的女子扶起。

“别跪着了，我依你就是。”

“雪月谢过主人……”

她含泪抬眸，可笑容却那般真诚，直教白芷心里一颤。

温暖阳光流过案上饱满晶莹的葡萄，映出明亮的紫红光泽，一旁青雪重瓣木槿花折扇舒展，正是最美的模样。

……

夕阳渐渐沉下，勾住南教坊华美的鸱尾。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缓步穿过幽静雅致的二楼长廊，一名粉衣乐伎恰好抱琴而出，见了雪月和那位素纱掩面的华衣少女，从容颔首致意。

门扉将掩未掩之时，白芷斜眸瞥了一眼，只见一位青衣男子正在里头颓唐饮酒。

“那就是齐王门客——徐无忌吗？”

“正是。”

回廊拐角，晦暗清净，紫竹柄丝绢团扇轻掩朱唇，白芷眸色一沉。

“自打那宋国公府传出胥阳郡主有孕的好消息，这徐无忌便天天来咱们这儿借酒浇愁，啧啧……”

“哦，那当真是可怜之人。”

皓腕轻抬，丝绢团扇垂至肩口，一片黯淡之中，少女神色莫辨。

“雪月，明日为我安排一下——”

“是。”

身后雅间蓦地传来酒盏碎裂的声响，紧随饮伎的惊呼劝阻，乒呤乓啷，男人悲愤的哭嚎隐隐响起。

雪月讶异，白芷不过淡淡一个乜斜，漠然迈步离去。

……

“安阳！——”

“胥阳姐姐！”

甫一下了车驾，胥阳郡主也顾不得婢女的搀扶，笑盈盈抱住迎面而来的秦安阳。

她今日仍是一袭黛色银丝芙蕖留仙裙，贵气之余又添了许多成熟的风韵，一颦一笑，面色红润。

“这半个多月安阳在府里快闷死了，成天无所事事！”

“谁不是呢！——”

见秦安阳气鼓鼓地撅嘴，那娇俏小脸煞是可爱，饶是胥阳郡主都忍不住刮了刮少女的玲珑小鼻。

“母亲念我初孕，月份又小，整日把我当个花瓶似的供着——如今估摸着三个月了，若不是安阳妹妹邀我出来散心，母亲和夫君肯定不放！”

她嘴上说着，脸上却是春风满面，未曾发觉秦安阳脸上掠过的一丝玩味。

今日多云，这三伏天尾巴的太阳也没往常那般毒辣，天地间不过笼罩了一层温和的白光，沁泊湖畔熙熙攘攘聚满了游人商贩。

“好了好了，知道姐姐被宠着供着啦！”

“嘿，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贫嘴！”

这两位郡主说说笑笑间，随了云水轩的管事往长亭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