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富贵宠儿·上海滩严家大小姐
持守优雅,穿行百年
若要迅速地了解一个人,不如走进过往的光影片段,这些碎片式的记忆,要远比苍白的描述更动人。它是历史的一瞬,却是一个人的精彩缩影。纵然她不喜回首往事,但是那些曾经精彩的点滴,时至今日仍然鲜活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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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复旦大学敞开校门,迎接新生。宁静的校园里,舞动着青春的气息。一辆“84号”奢华的轿车,缓缓驶入校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车上缓缓走下的,是一个花季少女。她有着名门闺秀的气韵,青春而灵动。
悄然间,“84号小姐”的名声不胫而走。从此后,“84号”轿车,严家大小姐,是校园里每日不变的焦点,而每天都在变换的是大小姐的衣着,款式新潮,从不重样。一时间,她成为了青春女孩的时尚风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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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女孩正驾着“84号”轿车疾驰而过,惊艳了路边的少年。他费尽心思,终于在一场下午茶舞会上与她“巧遇”、相识。他们执手共舞,舞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四目相交,一段缘分,落地生根,即将绽放最娇艳的爱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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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烂漫初秋,富丽的上海滩,浮动着欢喜的气氛,郎才女貌,一双璧人,一场盛大的世纪婚礼,千余人出席,媒体争相报道。婚礼的照片在报纸上刊登后,立即成为上海滩众多青年男女向往的风尚,也成为了一段历史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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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马尼拉沦陷,在战火硝烟之下,命运骤变,她带领外交官夫人们变卖珠宝,自己动手,种菜、做鞋,还在院子里养起了鸡和猪,又学会了做酱油、肥皂,生活艰难苦,心中惊惶。但咬着牙,忍着泪,也要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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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们相遇。他满头华发,但她还是动了心,与着名外交家顾维钧在墨西哥城登记结婚。她放下了大小姐的架子,成为最平凡的妻子,每天凌晨顾维钧醒来后,她已准备好一杯热牛奶,让顾维钧喝下后继续睡觉,只怕他从晚餐到早餐间空腹时间过长,于身体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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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走过了一个世纪,她仍然乐观知足,喜欢看书读报,打麻将,烤蛋糕,交朋友……
她女儿说:“我们觉得她就是一个明星一样的人物。”“妈妈每个星期都要打一次牌,从下午3点一直打到夜里11点多,精神很好,她吃得消。”
她是严幼韵,一个被太多人错过的精彩传奇。
在这个漫长的世纪里,她被贴满了各色传奇的标签。美丽时髦的上海名媛,复旦大学的首届女生,外交官夫人,外交家顾维钧的万年办理,联合国礼宾官,“民国外交第一人”,是整个近现代史的见证人,是上海滩最后一位大小姐……
而抛开世俗华丽的外衣,我们看到的,是一位纯净豁达的女性。她穿越百年风霜,优雅漂亮地活着,将温暖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这位地地道道的上海大小姐,在寻常人眼中可谓是特立独行,一生讲吃、重穿、喜爱珠宝,一百多岁了,还穿高跟鞋、喷香水。她爱美,爱珠宝,却在一生中数次丢失心爱的珠宝后笑着说道,“本来事情可能更糟”。
漫长的时光,承载着丰富的人生和精彩的记忆。但同样,时光也给这样一位年长的女性,带来了更多的伤痛。她见惯了太多的离别和伤痛,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朋友……都纷纷走出了时间的轨道。她本人更是在2003年触摸到了死亡,那一年,她98岁。被诊断出了大肠癌,她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希望医生能够帮助她没有痛苦地离去。幸而遇见了一位出色的医生,为她做了一次成功的手术,手术五天后,她便回家修养。几个月后,严幼韵竟神采飞扬地出现在寿宴上,和为她做手术的珀斯穆里迪斯医生共舞。自从九十岁以后,严幼韵的孩子们每年都会为她准备生日派对,年纪越大,派对越盛大。
随着一些朋友的离去,一些新的朋友便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继续陪着她打麻将,带她去吃美食,去看风景……如今的严幼韵乐观而知足。在她的生日宴会上,她还特地和大家分享了自己长寿的秘密:“不锻炼,不吃补药,最爱吃肥肉,不纠结于往事,永远朝前看……”这一世坎坷,她历尽苦难,也收获了饱满的幸福,她经历风雨,却活得更加坚韧。
逆流时光,你将在她的人生脉络里,感受这一世风雨传奇。
老祖父的奋斗与荣光
记忆里,祖父像一个久远的词,在岁月的洇湿下模糊了容貌。时光如久远的幕布,尘霜浸染后渐渐凝成一滴岁月的琥珀。流转之间,折射出旧日的繁华与记忆,鲜活依旧。祖父严信厚1828年出生于浙江省宁波郊外的慈溪一个普通的农人家里。家贫读不起书,长成半大的年纪家人就把他送到了宁波一家钱庄做学徒。
在那个年代,送去做学徒是贫穷农家孩子们的一个出路。学一门手艺,以后也能有一个去处。做学徒的那几年,生死都由师傅掌管。唯一的好处是包了吃住,钱自然是一分也没有的。那时的他,小小的个头,就跟着师傅们开始打杂,先从清洁打扫开始,然后再慢慢学习记账、识字。学徒生涯考验的是悟性,也考验着一个人的毅力。在那个年代,师傅就相当于生身父母,徒弟的命都是师傅的,招一个学徒,师傅相当于多了一个使唤的长工。钱庄,每日接触的都是钱,对于学徒更是从根子上要求家世清白,为人正直,不贪不偷。
在那个年代,能谋得一份钱庄学徒的机会可是相当不易,这种封闭而门槛较高的行业,是学徒们的首选。门槛越高,要求自然也越高。每年进钱庄的学徒那么多,真正能熬出来独当一面的并不多。祖父早年的奋斗是艰辛而充实的,他从一介学徒,成长为一名可以拿得出手的钱庄伙计。放到今天来看,就是一个实习生在华尔街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职业经理人。严幼韵的祖父很少谈他在学徒时的经历,其中的过往已经不为人所悉知,只知道,这个来自慈溪的小小少年,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就得到了一次去往上海工作的机会。
钱庄是一个熟人社会,经营钱庄的圈子里更是信奉着相互举荐,只推荐彼此信得过的人选。由此可知,祖父严信厚必然也是相当出色,才能经历层层的推荐,得到供职于上海银楼的机会。上海相比于浙江更为繁华,更为昌盛。
有才华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想在这里谋得一片天地,这里的机会遍地都是,每天都上演着成王败寇的真实故事。在这个新新世界里,祖父严信厚没有让推荐他的人失望,做事勤勉,为人正直。
钱庄做的就是钱的生意,灵敏的金融嗅觉,再加上机警而灵活的性格,严信厚很快进入了更多人的视线。人生的机会历来如是,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不需要过多地关注花花世界,当你的能力达到了,世界自然会为你敞开怀抱。羡慕他人生活不如沉下心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祖父严信厚脚踏实地,因为出身在小地方,没钱没人脉,没背景没支持,因此每走一步虽然缓慢,却扎实如铁,天道酬勤,他在上海得到了想也想不到的机会。
19世纪70年代后期,祖父严信厚经人引荐拜访一位官员。这位官员年轻有为,眼光如炬,这一次的见面,让严信厚成功进入了他的视野。这位官员姓李,名鸿章,这位大清朝着名的权臣时任直隶总督,府中人才济济,幕僚众多,经营管理方面的人才却不多。严信厚为人实诚,处事精干,得到了李鸿章的赏识,成为了他的幕僚。
李府中幕僚很多,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有。十几年的学徒生涯让严信厚从一个懵懂的小地方伙计,变成了一个见多识广,有胆有识的职业经理人。浙江自此成为了他的祖籍,上海成为了他大展拳脚,实现人生价值的地方。在他之后,他的子孙把上海视作故乡,浙江反而成为了遥远的词汇。
李鸿章对待人才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严信厚在李鸿章的推荐下,担任了政府要职。做事干练,处事圆滑的他经过短暂的适应期后,李鸿章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机会。1885年,他作为海关税务司被委派到政府所垄断的长芦盐业。
在清朝时盐业是由国家一手掌握,市面上只准流通官盐。盐的垄断地位,再加上安全性极高的官家身份,历朝历代的盐商都成为了大富之家。从朝廷来看,不可能在如此大的国土上真正地做到缴杀私盐的所有生存空间。因此在盐业的管理上选拔出商业方面的人才,授权进行盐业生产与运输。国家则通过控制盐的商贸流程,用官盐的绝对优势来抹杀私盐的生存空间,以此来达到控制盐业的目标。
在这样的管理政策下,盐业的家族都是权贵之家,并有着很强的官方背景。国家支持,朝廷授权,严信厚此次得到的机会是多少人翘首以盼一生都梦寐以求的事业。自此,严信厚迈进了盐业的大门,也打开了财富的大门。
因为公职在身,严信厚长年在北京、上海、广东、福建和宁波之间四处奔走,并在这些地方都置有产业。综合所有的条件,只有上海能够提供给他贸易的最大舞台,也只有上海有着对外贸易得天独厚的条件。商业版图几经发展,严信厚最终决定在上海定居。严信厚做官也经商,在担任海关税务司的这几年里作风严谨,行事周全,令他得到了官场的重视。但在常年的经营管理中,他发现自己更喜欢经商。因为眼光独到,经营有方,严信厚很快成为了中国东南部有名的大商人,其财富与日俱增。
严信厚的能力不仅在于经营管理,更在于开拓创新。1896年,他已经拥有了纺织局,纺纱局,面粉厂,榨油厂,而他的老本行,钱庄也牢牢地把握在手里。严氏家族在他的带领下逐渐成为了中国东南部商业不能忽视的支柱力量。
早在学徒时期他就掌握了金钱的管理方法,一通百通,他在财富管理上手法老到,即使手下产业众多,也不影响他做判断,投资眼光十分具有前瞻性,所有涉足的产业都获得了高赢利。眼光长远的他,最初在产业铺垫时就已经把目光放在了对外贸易上,借助于上海良好的通商条件,他成为了第一个把现代机器引入中国工厂的企业家。他不像其他的企业家存在融资方面的担忧,任何商业机会出现时,他名下的钱庄都能为他提供雄厚的资金支持。这让严信厚的投资可以迅速地落地生根,抢得市场先机。
钱庄行业在发展中已经逐渐蜕变成了现代的银行业,初具了现代金融业的特点。祖父严信厚在众多产业的管理手段中资金管理措施独树一帜。创办的连锁钱庄源丰润票号,不仅有效地管理了手下各大产业的资金,而且也成为了有名的钱庄票号之一。比如说着名金融家盛宣怀就与严信厚十分投契,创办票号时一力推举他成为了当时最大的银行——中国通商银行的首任总董。
一个家族的兴衰通常都与其经济情况息息相关,祖父严信厚的奋斗之路为严家注入了强大的底气,更为严家后期的发展起了根本性的作用。严信厚还拥有一家药厂,一家保险公司,一家高档绸缎庄以及一家陶瓷厂。产业之大还包括一家专门经营金银珠宝饰品的金店。严信厚对于财富的看法并不迷信,他不仅会赚钱,更会理财。而慈善,就是他重要的财富选择。在他的概念里,财富越多,身上担负的社会责任就越重。
严信厚本性开朗热情,为人正直,爱国忠诚。行有余力之时用自己的财富为国家办了很多事,如1883年出资助建塘沽铁路,还负责了大部分宁波铁路的建设资金。严信厚信奉忠君爱国视天下兴亡为己任,慷慨解囊古道热肠的他,培养出来的人对于慈善都是身体力行。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对国家与人民发自内心的热爱,让严信厚对于家国观念非常浓。他的出身不高,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到现在的一切。他的一切机遇都来自于贵人相助,而学习则是让他能牢牢把握这些机遇的根本。严信厚对于子女的教育问题非常重视,为了更好地培养后辈,严信厚在费市村外的广阔农田上斥资建造了一栋占地很大的二层楼房。他对后人的期望很高,不吝金钱。在这份期望里,就包括了寻根意识。寻根就是不忘本,不忘本才能像风筝一样,飞得再高也有支撑。
所以住在上海也要在费市村外建起大房子。对于祖父严信厚来说,这里是自己的根,越是成就辉煌,越是重视自己的根基。建成之后,这栋二层楼房供他们偶尔回去的时候住,其他时间都是供奉着严家的祖宗牌位。里面常住着一位管家,管家的事情相当于严信厚的代言人,不仅要安排大量日常的管理工作,还要在每年秋收时节把所有的收获都计入仓库,再根据严氏家族成员来分配各自所得。
除了管家,这栋二层楼房里还设了义塾。里面的先生都由祖父出资请来,愿意来义塾读书的学生都不需要交学费,一切都由严家出钱。此举让严家在当地的威望直线上升,村民们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认字。那些离得远些的村民想法把孩子托给了住在义塾周边的亲戚,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当睁眼瞎。除了义塾,这里还设有一家芝生痘局,为所有的村民免费提供水痘疫苗。要知道因为贫穷无法接种,那个年代的水痘是非常可怕的疾病。患了水痘的人几乎是九死一生,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也会一脸麻子。芝生痘局的设立,让严家成为了几乎活菩萨一般的存在。
论一个人的财富,可以用金钱去衡量。但是论一个人的影响力,却不仅仅是金钱所能做到的。祖父严信厚的善举不仅让村里的后代有书可读,并且还逃脱了水痘的魔掌。严信厚成为了村里村外声望最高的人,严家的那栋二层楼房也成为了村里最热闹祥和的所在。而在社会上,祖父身体力行的慈善之举也为其赢得了大量的赞扬。国家需要什么,他就去做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比如说在义和团时期(1899~1901年间),严信厚负责军械转运工作时连续几天亲自查点,其认真与严谨的态度让下面的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到后期,负责山西湖北等省份的赈济工作时直接到了赈灾现场,所有经手的账目一清二白,赢得了极高的官声与民意。
最难得的是在交口称赞中依然坚持本心。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看到的越多,看到的越深入,对于人生的理解也就越深刻。当时华商所面临的局面就在于洋货肆虐,国货难以支撑局面。祖父严信厚于1901年自发成立了上海商业会议公所,担任首任主席,后期改组为上海商务总会,担任第一任会长。联合大家的力量去抵抗洋货,以身作则来约束商业竞争规则。以严信厚的官商地位来说,做这些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他如此奔忙只是集合华商力量,打造属于中国人的国货。
严信厚做事做人都以国为先,以他人为先,讲究公道,在家庭生活上也体现如此。严信厚当时只有一个独子,严子均。这位生于1872年2月19日的儿子是当时严家唯一的子嗣,祖父为其取的字是义彬。义为道义,彬为守礼。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一个男人如果有地位有钱完全可以三妻四妾。何况严家男丁单薄,产业丰厚,为求严家子孙繁茂,祖母为其在上海迎娶了一位苏州女子为妾。事有凑巧,祖父自己在天津也娶了一位妾。对妾室的要求是安分守己,仅作开枝散叶。没想到的是两位妾室的名分排列成了问题。
两位相当于同时进门,祖父决定先生下孩子的为大。后来天津的女子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子孙们称为“大奶奶”。苏州女子因为一直没有生育,故称为“二奶奶”。娶了两位妾室依然没能为严家带来男丁,自此之后祖父严信厚与祖母二人都不再提纳妾之事。持家有道的祖母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事事规矩,严家一派家和万事兴的气氛。这位独子严子均,就是严幼韵的父亲。
作为严家唯一的男丁,严信厚对于儿子严子均的培养可谓是用心良苦。虽然不至于严苛,却也称得上是体贴宠溺。在传统的中国家庭里,父辈在的时候,后辈们是不需要操心家庭营生的,所以严信厚也是如此,只要有他在的一天,独子严子均只需要静静地做好他的大少爷,读好书,养好身体就可以。严家的家庭教育是润物细无声,后来严家女子出嫁后个个能当家做主,严子均温文尔雅,书卷气浓厚,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习气。
严信厚的能力出众,严子均不需要考虑家里的事宜。在祖父的安排下结婚生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但祖父在其结婚后马上给了严子均独当一面的机会,整体观察起来,严子均灵气很足,处事灵活,但经验欠缺,算是一块经商的可造之才。严家女儿们陆续出嫁,严子均也逐渐习惯了经商的生活。严家备受朝廷器重,严幼韵现在还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祖父觐见了皇帝,授候补道,那一阵子所有出入严家的人都与有荣焉,祖父专门地举行了一次祭祖仪式,全家在香烟缭绕的祭祖大厅里庄严跪拜,恭恭敬敬地磕头以慰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