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如何劝慰

“我应该进去。”默说。

洛秋不认为这是她冷静之下的判断。人生的某些时刻，总会有难以解释的神秘镇住人心，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对于神秘的想象不会因为忌惮而停止，它反倒在因此而生的怯懦之中不断嬉游，壮大了那些人们不敢思及的虚实。而这一时刻，就是他的怯懦在与恐惧中的虚实较量的时刻。他凝眸望着雾气之中，很难想象，黑色树干的阴影如此清晰可见的对岸，却看不见那个所谓的生物——现在已可以确定是个人类了——她的人影又在何处，为何不会显现？

“谁都知道，进去就得死。”孙海标揪住默衣袖的肘部，打了一个嗝，“这是原血之灾，你们繁真人没听说过么？”

“我知道原血之灾！”默一脸烦躁地挣开拉拽。“她说的对，如果连这点付出都不愿意的话，还找什么孩子！”

“那你也不能乱来啊。”帕勒塔·奇纳也加入了劝说，“你要是进去死了，孩子没找回来，你也没了。冷静点！”

默的模样始终是冷静的，焦虑的只是她的语气。她叹了口气，再次回到突出雾气的桥口，并在那里蹲下远望。

此处平地之外就是深渊，破木桥连接着据说仙人也会望而生畏的雾气，由此可以轻易得出结论，名为姜大鱼的孩子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如果接下来默和她的那位阿姨沉浸悲伤也合情合理，但是洛秋并不乐见那样的场景。他想至少了解一些事实，传递一些抚慰的话语。毕竟来自繁真的姑娘不一定能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因为她曾说自己没有父母。

“姜大鱼的母亲是你工作的那家店的主人么？”他问道。

默回答说是。

他又问：“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去万折城的一个宴会里给别人做饭了，大概晚上回来，至少是晚饭之后。大鱼一直跟着我，”默的语调很不平稳，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我让他出去玩的时候别往这边跑了……”

“如果要坦白和他娘说的话，”洛秋问道，“你打算怎么说？”

“坦白说什么？”默一脸错愕地起身。

洛秋看见艾息格、孙海标甚至帕勒塔都疑惑地看着自己，于是告诉他们：“坦白说姜大鱼已经找不回来了。”

“为什么找不回来了！”默怪责地问，仿佛是他把姜大鱼弄丢一般。

“确实，”艾息格这时望望四周，开口说道，“刚才固山卫书写的那段字说姜大鱼跑进去了，那就找不回来了。”

默瞪着脚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天高城面向荒原背靠镜池，湖面来风微凉，像细密的刀片刮过面颊，总是能提醒任何人重整情绪，可她的面容已僵硬了许久。

“我不知道，”她最终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希望阿姨能接受这悲剧……就算是真的大鱼找不回来……也不要太——”她陡然抬头望着对岸，“怎么会找不回来呢！对面还有个人在说话，她能活着，大鱼不也能活着吗？”

“如果她不是人呢？”言及神秘的存在时，洛秋感到后脊发凉。“原血之灾经常有传说，里面有人的声音之类的。这些事情不必来到这里来打听，几百年来，总会有无数的传说从这里流传到慕国各地，你就算想忽视都难。我们现在先不管对面到底是什么，如果真的找不回姜大鱼，你打算跟他娘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默嘶喊道，“我还能说什么？一个孩子这么没了，我应该说什么！”她颓然坐下。

“这也不能一下钉死了啊！”年迈的帕勒塔·奇纳发声想让她冷静下来。“我们有仙器，对面还有人能跟我们沟通，怎么就能这么说呢？不要这么容易就放弃啊！”

洛秋忽然想起之前罗津的评价——我似乎善与绝望吗？这样的绝望正在造成毫无必要的影响。于是他心怀愧疚地说道，“奇纳爷爷说的对，事情还没到最终地步。很抱歉，我只是……我想如果姜大鱼找不回来的话，咱们不妨想想办法去安抚他的母亲，或许是眼下唯一能做的。”

“放屁！”对岸那个声音突然愤怒地吼道，“找不回来就告诉人家，凭你们的本事找不回来！不需要你们安慰，你们的安慰有个屁用！我刚才说了，要找孩子就进来找，不敢进来就赶紧滚，救人都不彻底，还想满足自己虚荣的道德心？这孩子摊上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人才真够倒霉！”

“你喊什么！”孙海标大声骂了回去，“我们进去就都死了，还找什么孩子！”

“到底不是你们亲生的！”对面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说，“丢了孩子不去帮忙找，只会安慰有什么屁用。”

“难道找不到也不能安慰么？”帕勒塔忍不住问。

“不需要！”那个声音用力地喊。然后，语调低凉地说，“在我丢失孩子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在脑海中汇总了所有能够安慰自己的说辞，还用得着你们这些胆小鬼吗。你们以为我在这多少年了，自我安慰多少年了？我丢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丢了一种心理安慰。明白吗，我都在这多少年了。祈求心安多少年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完那句话后，破木桥突出的雾气瞬间流动加剧。弥漫的紫雾在木桥之上开始汇聚出一片更加浓郁的深色，随后形成一个人形，人形在雾海中冲到此案桥口。浓雾人形的一条腿迈出止步眼前的雾海时，站在那里的默惊骇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只雾气绘制的腿落地之后，上空金光乍闪，地动山摇倏忽停止。

循光抬头，洛秋看见两个身影正从高空徐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