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七:亲切的开络士兵
开洛使团营地的哨兵用强光刺眼的灯笼把趴伏在山坡上的戍卫军士兵完全照亮。
惊慌的洛秋和艾息格正要反击,回身却看见都尉周观澜和屯长并排站在围栏之后。还有一位穿着黑色军装,金发披肩的高个男人立于二人身旁。手持灯笼的哨兵往后退了几步,举着骇人的长管武器的士兵便围聚过来。洛秋注意到屯长已不再手持武器。
那个金发披肩的高个男人率先发声,给他传话和翻译的士兵则朗声说道:“请都尉下令吧!”
于是周观澜面带难色的对自己的士兵说道:“大家不必抵抗。佩图先生只是想请我们到营区休息。你们站起来,跟在我身后,有秩序地跨过围栏。刚才纪武屯长已跟我大致汇报了情况,就在一刻钟前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们绝对不可以再冲动,要听从命令,先进入营区,我会给你们解释现在的状况。”
敏锐的固山卫书在哨兵接近之前就已隐光降落到洛秋手中。士兵全体领命起立之后,艾息格和满脸不忿的孙海标才极不请愿地站起身来,手持宽大武器的孙海标将武器下放至不易察觉的低处,不过依然被发现了。那名翻译的士兵大声地传递着金发男人的要求:“请将武器放在地上,高举双手。大胡子和他身边那个人。”
强光的范围很广,照射到洛秋身后的尺许地外,因为他站在最后,所以向周围或两侧隐匿已不可行。或许是这样的光照亮了这些饱经苦难的士兵们脸上的饥苦与惧冷之色,让站在高处的周观澜难以面对,洛秋看见士兵们的都尉大人数次目光躲闪,要么望着左右,要么望着脚下。
能够从容面对危机的艾息格悠然举起独臂,那只手上没有武器。传话的士兵似乎是自作主张地喊道:“另一只手呢?还有那个大胡子,怎么不举手啊!”
“我只有一只手。”艾息格说着耸了耸右肩。孙海标则咬咬牙,把沉重的长管武器扔在脚下。随后才高举双手。
金发披肩的黑衣男人通过翻译者与周观澜进行了一番交谈,此后近百名士兵才被允许迈开步子进入营地。他们和之前到来的大约二百余人被安排居住在营区的最东侧。那里只有大帐篷三十顶,意味着一个那样的帐篷内可能要塞下十个人。
洛秋、艾息格和孙海标以及其余的七名士兵挤在一个帐篷下,这样的帐篷往常可能至多住满五人,现在横排睡下已没有丝毫翻身的余地。屯长和都尉去了营地的中央区,闷闷不乐的孙海标一言不发地抱紧了他自己。帐篷内的十个人勉强找到了自己可以躺下的位置之后,忽然有人影轻拍帆布门。
“谁啊!”孙海标吼道。
“那个叫洛秋的在不在这?”这是屯长的声音。感到麻烦的洛秋皱起了眉头。
孙海标高声回答道:“屯长,他在这,怎么了?”
“那固山卫书总是跟着他,都尉大人想看看咱们取来的仙器。你能不能让他出来跟我走一趟。”
孙海标直起身子,朝洛秋示意,要他去一趟。洛秋无奈地叹口气,拿起伪装成死物的固山卫书起身。艾息格低声说道:“小心点儿。如果有什么事你先应付着,喊一声我马上就来。”
洛秋点点头说,“放心。”他掀开帆布门帘,看见门外的屯长裹上了一件御寒的皮毛大衣。屯长瞥了眼他手上的书,领路往营区中央走去。
“这书怎么不动了?”屯长问道。
“我之前跟它说过,如果我让它伪装的时候它得配合一下我,如果我说没说动的时候就暂时先别动。都尉大人需要看见它动么?”戈壁的风在帐篷的间距中穿梭,随着一路穿行,冷风一阵一阵地扑打在洛秋的脸上。
屯长停步转过头说,“当然,希望一会儿能让它动起来。”说罢回身复行。
洛秋莫名有些不爽。在卫所危难几乎同生共死的人,面对着营区尚未消解的危机,竟然在不探明敌友身份的前提下就将杀手锏完全暴露。这让他觉得屯长对军令执拗的有些可恨。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在他并不知道的曾经,眼前的屯长和那位都尉也有生死与共的时候。“我记得刚才都尉大人说你叫纪武,那纪武屯长和都尉大人很熟吧。”
“不太熟。我只是经常听掌管卫所的中尉大人说起过。卫所中尉在抵抗土蝼的早期就意外受伤死去了。”
“没救了。”洛秋评价屯长。
“是的,没救了,那时候虽有不少的药,但伤口很深。”屯长点头,“仙器卫所的中尉都是原来王畿治安的主管,他们调来此地职名不变职责也不变,只是守卫的对象变成了仙器。”
“那还是个国邑来的大官啊。”洛秋乏味地说。他没料想走到营区正中竟然要穿行这么久,不过高悬的灯火倒是将黑夜之中的脚下路照射的异常明晰。
终于来到营区中央。看着眼前的营帐,洛秋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是如何被运载至此的。然而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他就再一次想起了之前见过的疾驰大车。屯长掀开门帘,里面灯火通明。弯腰进入帐篷,他看见一方长桌。桌前围坐着许多人,其中有萨迪克,都尉,还有山洞中见过的军侯,以及坐于长桌正中,面对着门帘的那位金发披肩的傲慢男人,翻译者也在其中。当然,还有那个身着黑色皮衣的之前举灯笼的开洛人。这下好了,不必再猜测是敌是友。刚刚打死士兵的敌人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而他要向他们所有人展示固山卫书的神奇之处。
屯长领着洛秋进来后,如谁家的侍婢似的退到了角落。
“洛秋是吧?”周观澜开口的同时,坐在金发男人身后的翻译者也开始了工作。“你给我们展示一下纪武屯长所说的仙器的本领吧。纪武屯长说它似乎只听你的命令,你能否命令它演示一下?”
洛秋瘪着嘴把手中的固山卫书举了起来。“动一动。”他故意对举到眼前的固山卫书说道。然而他握书的五指却暗中使劲,固山卫书应是感受到了他的实意,于是依然没有反应。“动一动。”他又喊。同样没有反应。
周观澜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屯长,“怎么回事?”
屯长低下头一副惶恐的模样:“属下也不知道。”接着扭头望着洛秋,“怎么会这样,刚才在下面不是还浮起来发光了吗?”
“喔!”洛秋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我想起来了!这固山卫书说自己消耗太多的话得需要睡一会儿,会不会睡着了?要不然明天再给诸位演示?”
长桌上尽是期望的面孔,都尉周观澜显然感到脸上挂不住,于是对洛秋说:“那请你在旁边试试能不能叫醒它吧,既然是仙器,肯定恢复的很快。”
洛秋只能同意,并退到屯长所在的角落。他垂头对固山卫书低声重复着醒醒二字,一面盘算着脱身之法。方桌上的人们已开始交谈。
“烦请佩图先生从中斡旋,”周观澜所称的佩图即是金发男人。“如果真的要按照西兹人说的做,对安吉甚至对开洛也是一种不尊重啊。”
翻译者转达的话音很平直,但在此之前,佩图说话却是一副不屑的模样。“言重了。哪有什么不尊重。这些来自西兹塞拉比州的边防驻军也只是为了过来与我商量测图划边的问题罢了,他们已说了没有冒犯开洛和安吉之心,也不会擅入开洛营地,正在山坡下等着回复。”
洛秋很好奇既然是要测图划边,那还需要回复什么呢。
“请回绝他们吧。”周观澜近乎恳求地说,“阁下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助我收复叛乱之地,那就等于是与我慕邦合作,怎么还能把我慕邦的子民交出去呢?”
“他们绕了一大圈找的就是你们戍卫军,”翻译者转达道,“发现营地荒废,也没有人。西兹人说他们驻兵新地时可不像我们这么轻松,他们面对是满编的戍卫军,战争至今没结束。这也确实怪我的手下,那个会说西兹话的蠢货在交谈中透露了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消息。”
“是的啊。”周观澜懊恼地说,“我们只是在这休息而已。西兹和南部戍卫军的战斗和我的部下没有关系。佩图先生不该答应他们的要求,我的部下如果交出去的话我还怎么收复叛乱之地呢?”
“有你就够了嘛。”翻译者的说话神态愈发趋同他的主人,让一旁观看的洛秋恨地牙痒痒。
周观澜一瞬起身,椅子被他“哐啷”撞往后方,倾倒在地上。“阁下什么意思!”
佩图抬起双手,乏味地做出灭火的手势。军侯将倒地的椅子重新扶正,劝说都尉坐回谈判桌上。
“我愿意出兵帮你,”翻译者如佩图说话时那样指了指慕邦戍卫军的军侯。“是因为这位身在峼卫郡,但溯其本源实为我开洛同胞的朋友。正是因为他的再三请求,我才答应助你们出兵剿灭那些叛乱的伯克,重新把这片土地掌握在你们戍卫军的手里。那么,只要有军侯和都尉,这戍卫军就始终是存在的。就不用管你指挥的是哪国士兵了。虽然峼卫郡大部分和我开洛还是有根本区别的,但就外貌而言,至少我们也比慕国人更与他们相像吧,这里的人看见我们的士兵没准更亲切呢?亲切的开洛士兵在戍卫军都尉和军侯的指挥下剿灭了叛乱和欺压平民的伯克。这得是日后佳谈。”
周观澜脸色僵硬地坐回到椅子上。“我知道他肯定跟你们谈好了我并不知道的某些条件。”他瞥了眼面无表情但额头已沁出汗珠的军侯。“但阁下可清楚,我周观澜愿意听从他的安排,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全仅存的这些戍卫军士兵们。因为我听说新政府的军队会对旧势力进行剿灭,我希望能掌握一部分领土,有和他们谈判的筹码。而且对于仗势欺人断绝我戍卫军物资的大伯克,我也实在满心愤恨,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因为荒兽的袭击而几乎全灭。”
这番话突然让洛秋理解了这位都尉的选择,他或许对于动荡的局势感到了深深地不安,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许只有朝夕相处的士兵是他现下安全感的唯一的来源。而那些士兵,包括刚才的屯长,对于都尉恐怕有同样的情感和信任。
周观澜仍在说。“我就算有救国之心,也没有救国之力。如果佩图先生要将我的士兵们交给西兹人,那就不必再谈了。我会带着士兵们与山坡下的西兹人作战。我当然看见了他们的车辆和武器,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退让。”言罢他起身,似要就此离开。
忽然有一只大手掀开门帘。只见一个衣裤上绘着密集灰色岩石图案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束身上衣,臂膀粗壮的女性。那个男人嘴里叼着一个烟斗,用手扶着周观澜的肩膀将他压回椅子上。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段话后,那个翻译又吞吞吐吐地转告给佩图。感到被冒犯的周观澜再次起身,他的军侯也跟着站了起来。
在场的唯一女性倏地从腰间逃出两支武器,用管口抵着军侯和周观澜的脑袋。周观澜似乎知道这是什么,于是他和军侯都不敢轻举妄动。洛秋已看见身旁的屯长低沉着脸,眼露杀意。嚣张的来客成了帐篷之内的主宰者,慕国人的脸上都显现出屈辱与压抑的愤怒。
周观澜青筋暴起,涨红了脸,他在武器的压迫下缓慢坐了回去。这时候,那个名叫佩图的金发男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板,接着站起身来朝外边大吼了一声,门帘立时被长管挑开,冲进来三杆更长更骇人的武器,纷纷指向这过分嚣张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