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六楼

洛秋在想，底下的人能不能看见这由文字散发的诡异微光，而且还是二十个硕大的啊字。他在旋梯上行走全凭固山卫书的慷慨光照。他试着伸手去触摸文字，却有一种穿透水面的感受，那些文字也会如碧波般荡漾。

“同胞拟人是拟的多少岁，看上去还挺年轻，就是长了一副苦楚的脸，以我阅人无数，认为你应该多有些表情。”新的文字写道。固山卫书在维持照亮文字的同时显然还能继续交谈。

洛秋看见这段文字之后，当即扭头沉默看着前方。于是固山卫书使文字主动漂浮至他眼前，忽大忽小，顺逆旋转。“烦不烦。”他不满地说，“你兴奋什么？”

“当然高兴。我在此卫所百年之久，同胞是第一个能与我交流的人。”

“也许是你见的人太少了。”旋梯越来越陡，洛秋因专注而放慢脚步。“没准多见几个，你就会发现更多能和你交流的人。”

“以我在卫所之百年来说，此地又不设门槛，士兵皆可申请至此观赏，我几乎成了文娱项目。每个新兵都会来看我一眼。假设戍卫军每年有五万新兵，其实不止。百年来，固山卫书所见之人，比一个凡人几辈子能见的人都多。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我能听见。只有同胞。”

“你刚才说你最近才什么，盈满功成？”大段文字和硕大的啊字相辉映，亮度倍增，即便身在高层，洛秋也确信楼底的士兵能看见此次光亮。

“即是我所需养分，人类所谓信心积蓄已至极限，使我能施法浮动，不过这信心之中尚有缺失，以至于我无法听闻人言。而且这一积攒过程所需良久。”

充满卫所的热气开始上升，洛秋觉得越来越暖和，作为感谢，他决定陪这本爱说话的书聊聊。“你是难楼四书，那么难楼是谁？”

“主人原是练霄一百九十三位仙人中的一位，仙号天仪，凡人谓为绝俊仙人。同胞这拟态虽然也不错，但比起主人还是差了点。待我助你恢复记忆，你不妨回想主人样貌，届时肯定能集万千女性的喜爱。”

洛秋无视它的建议，“那你的主人怎么死了呢？”

“我亦不知，只是听人说起过。毕竟练霄仙人死去会造成很大的轰动，大家都在谈论，军中也有谈论。”

“你不怀疑吗？”

“不必怀疑。我乃主人创造，主人死亡时确有感受。天仪难楼，确实已经死亡了。”

“是被谁诛仙了吗？”洛秋问道。再次地绕墙一周，现已来到通往五楼的断绝之处。这个窟窿比之前更宽，对岸的残部离着很远的距离，眼前的光亮难以到达。

“不得而知。”有字写道。固山卫书主动飞到窟窿中间，二十个明亮的啊字随它移动，从而照亮了窟窿的宽度。“我可施法助你过去，但将暂停供暖。”

“不用，你替我照亮对岸。”洛秋说，“我能跳过去。”

照亮对岸之后，固山卫书浮字道。“这也太远。”

“那就跳高些。”洛秋说。

“抬头看看。”文字写道，“五楼的楼梯很低，六楼是石顶凿空所建，有坚固的地板，你只能从旋梯入口上去。如果你起跳高度不够，你就到不了对面。温暖只会短暂消失，我帮助你到对岸后再供暖。”

洛秋考虑之后，问道：“室外现在有多冷？”

“瓶中如有水，将瞬间结固成冰。”

“这也太冷了。那你的热气是慢慢散去，还会立刻散去？”

“热气实为我铺盖温暖之气韵，一旦我收回暖气，此室内会被快速填充冷气，当然是立刻散去。”

“那算了。他们好不容易温暖一宿，你可千万别收。”

“那同胞要如何过去？”

“等我想想。”思来想去，洛秋也没想出办法。“你可有什么计策？”

浮空的固山卫书页面快速翻动，稍后，一段新的文字浮现：“同胞可用仙气附着脚底，重置所立之面，以立壁为地面起跳，只用在乎高度即可，便可到达对岸。”

“我哪来的什么仙气。”洛秋没好气地说。

“同胞只是失忆，不是失能。”固山卫书写道。

“我不是你同胞，你怎么就不能听人话呢？”

“固山卫书听不见人话，只能听见同胞所说的话。”

“要了命了。”洛秋咬了咬牙，“那个什么仙气附着脚底，你能帮我完成吗？”

“当然可以。”文字写道，“但我认为这是同胞找回记忆的一个契机，何不自己试试。我可教你如何调用仙气。”

无奈的洛秋唯有一声长叹，“说吧，怎么弄，我试试。”

“同胞要自信。咱俩合力定能找回你的记忆。你现在闭上眼睛，丹田用力，切勿憋气。感受体内因此而生的热流，试着将热流运转至胸前，随后从两侧下沉至脚底。”

看罢文字，洛秋遵照所述，先是闭上眼睛，然后丹田用力，好似真有热流，但无论如何用心运转或竭力引导，热流并不随心移动。“没用，”他告诉固山卫书，“我并不认为那个热流是应该能移动的。”

“这是凡人的感觉。同胞不是凡人，可以再试。或者同胞只是产生错觉，实则仙气已依附脚底，不如试着蹬上墙壁。”

洛秋不确定地看看双脚，然后走到墙前：“真的？”

“大可一试。”

才把脚踩上去，洛秋就可以肯定脚下没有任何仙气。“别耽误时间了，你要是能帮我就帮我，不能帮我的话，我也得试着跳过去。”

只见二十个啊字忽然隐去。新的文字写道：“我已将仙气附着你的脚底，但我无法同时保持文字照亮。待同胞过去之后，我再为你照亮。”

洛秋于是单脚试着踩上墙，当即便感到天旋地转，连忙将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他现在横卧在旋梯之上，窟窿在他的头顶，窟窿对岸的残破旋梯也在他的头顶。他好奇地看看四周，惊讶地说：“我要是这么走上顶楼不是更方便么？”

“当然可以。”固山卫书道，“你只用破除眼前的旋梯即可，那也就不用跳了。”

“还是算了罢，那些士兵待会儿还要用呢。我直接跳就可以吗？”

“是的，你自己能感受到，你虽然站在墙上，实则你现在正在地面，像往常一样跳起来即可。我会在你到达对岸的时候解除仙法，你最好贴着旋梯跳，摔落时也不会太疼。”

“可我现在看不见对岸。”才说完，固山卫书就漂浮到缺口的对岸。由于它自身始终散发微光，洛秋得以借此判断方位。他当即纵身起跳，由于旋梯始终向上，而固山卫书无法照亮接下来的绝大部分，没能掌握好跳跃高度的洛秋便导致自己的颅顶磕在了阶梯的立面上。固山卫书立刻解开仙法，因为离的很近，所以他没有摔落，而是伏倒于台阶之上。

“干的不错。”固山卫书浮字称赞。

洛秋揉着颅顶起身，咬牙等剧痛消散。二十个啊字再次出现，照亮了他脚下的路。或许是光亮所致，楼顶传来轻微动静。洛秋拾级而上，听闻动静越来越大，接近六楼地板时，已能听见急促的向着楼梯口走去的脚步声。好心的固山卫书将二十个啊字整齐分布在楼梯的方正入口周围，让那个入口异常醒目。头顶脚步声已至入口，他看见一张脸出现在固山卫书带来的光亮中，被那二十个啊字包围，显得莫名诡异。

“是谁！”那张满脸胡须的面孔惊恐地瞧着周围的啊字，“这是什么！”